第60章 争桂儿
作者:板车猪      更新:2021-03-25 00:46      字数:4944
  古家大院,正院后为二进院,过厅即达三进院,三进院后就是后花园。后花园比东西花园都要大的多,有亭榭楼阁,有荷塘月色,有小桥流水,有花鸟鱼虫。后花园里有一阁,名曰书香阁,阁为三层。古家大院人人都知,那儿是古家的藏书楼。古二老爷的书房就设在藏书楼的一层。
  怜儿告诉过四格格,古二老爷的那根纯净黄铜制成的雕龙水烟壶就搁在书房里,四格格就总想来书房看看那根纯净黄铜制成的雕龙水烟壶,是不是也像族兄赫荣乾在马蛇岛得到的那只九连环,上面都刻有“鲁泰隆制”四个隶书小字。
  四格格来到后花园里,慢慢悠悠地观望着,九曲桥下的荷花都绽开了,红锦鲤鱼在水中游来游去,岸边杨柳吐着白白的柳絮,老槐树上也是白白的槐花,香槐弥漫,柳絮乱舞,鱼儿畅游,绿水荡波,三层高的书香阁,初起的日光映着半边亮影,后花园显得优雅且宁静。
  古二老爷书房历来是根叔管理着。根叔对四格格说:“暑期假日了,五爷和郑家二小姐这几日都在书香阁读书呢,今儿一早回学校去看少二小姐啦。”
  四格格头一回进古二老爷书房,先在进门处打量着:迎面悬挂着古二老爷一幅半身画像,看上去怕是五十岁上下时画的,身着暗紫色隐花纹对襟盘扣唐装,斯斯文文,半微半笑,一手托着根纯净黄铜制成的雕龙水烟壶。画像下,长柜隔板的刀架上安放着一把腰刀。前面一把红木雕龙太师椅,一架左屉右柜的写字台,写字台上,摆放着文房四宝笔墨纸砚,案头还有一盆翠绿欲滴的兰草,四格格想要看的那根纯净黄铜制成的雕龙水烟壶就搁在那里,四格格没有急于去看。这一侧墙,是一面通天书柜,上上下下摆满了书;那一侧墙,挂着一张劲弓和盛箭的老牛皮囊,老牛皮囊上是烙铁烫出的一条飞龙,里面插着十几支箭杆。下面,摆放了一张八仙桌和两把太师椅,紫红颜色地毯上中间一朵大大的牡丹花朵盛开着,一个银白瓷缸里歪斜着五七幅裱字裱画。
  四格格看着古二老爷书房,似乎一下子把古二老爷在通远堡镶黄旗老王爷家讲给她的都记忆了起来,感觉这儿的一切真是太熟悉了。
  四格格对根叔说:“老太爷在世的时候,最喜欢一个人在这屋子里写写画画的,老太爷爱读的那套《清史稿》还在吧。根叔听了,指着那面通天书柜说:那不,还在那儿,老太爷读了好几遍,书都翻卷了页,还标着不少注释。”四格格说:“可不嘛,老太爷说翻卷了页还是根叔用蜡烛给把页角煳上了蜡滴呢。”根叔一听笑了说:“这点事,老太爷也说给当家的啦。”四格格也笑了说:“老太爷总是说根叔心细,遇事想的周全,古家这一大家口子这么多年多亏根叔给料理着啦,老太爷说,古家欠着根叔咧,大半辈子一个人,也没成个家,实心实意地料理着古家老老少少上上下下的。”根叔说:“这是我情愿的,年轻时想成个家,一时半晌地就给耽误了,好歹仨侄子都在跟前也算够啦,人呀,也是哪辈哪了的事呀,没了这辈也就消停啦。”四格格说:“根叔,可不能这么说,你还不老,也有五十好几的娶回个黄花闺女的。”根叔听了“噗嗤”一声笑了,说:“我说他四姐格格呀,老早就没了这心思喽,一个人倒也不错,闷了就喝点儿酒,跟大院几个岁数相当的家人唠唠嗑儿,日子也就过去啦。”根叔说完,见四格格还在站着就说:“当家的,进里面来边歇歇边看看吧。”说着,示意四格格到写字台后太师椅上坐下。
  四格格踱步写字台一侧,指着银白瓷缸里插着五七幅裱字裱画说:“老太爷对我说过,他最喜欢自己写的一首柳永的《雨霖铃》在这儿吧。”根叔听了忙说:“在,在这儿。”说着从银白瓷缸里插着的裱字裱画中取出欲展开。四格格说:“不用展开了,我都知道是颜体的。”四格格踱步写字台后,坐在红木雕龙太师椅上,打量着写字台上摆放着的文房四宝,端砚湖笔宣纸徽墨。四格格揭开砚盒盖,细细观那方端砚,上面雕一张牙舞爪的飞龙,大小一十九个砚眼恰到好处地分布在飞龙肢体的适当部位;一旁搁着两摞老八格宣纸,生宣熟宣各一摞;一架红木笔架上,倒悬着大小长短不一的各式毛笔;笔洗和搁笔都是青花瓷的,一只偌大的烟灰缸也是青花瓷的,唯有印泥盒子和两只镇尺是纯净黄铜制成的。四格格拿过两只镇尺,一只上面铸就着郑板桥的“难得糊涂”四字草书,一只上面铸就着郑板桥的“吃亏是福”四字草书,四格格翻过镇尺看了看背面,两只镇尺都铸有鲁泰隆制四个隶书。四格格心头一惊,但面不作色地搁下镇尺,拿起印泥盒子,端详着上面铸着的五牛图,四格格翻过印泥盒子看了看底面,印泥盒子底面也铸有鲁泰隆制四个隶书。四格格搁下印泥盒子,把写字台上的那根纯净黄铜制成的雕龙水烟壶拿在手中,对根叔问道:“老太爷从什么时候起抽上了雕龙水烟壶的啊?”根叔说:“哟,这年头可就长啦,年青时抽老旱烟烟斗,后来时兴抽白杆儿洋烟卷,雕龙水烟壶也抽了十多年啦。”四格格对根叔说:“怪不得老太爷在通远堡镶黄旗的那几日,天天攥个雕龙水烟壶在手上,是这根吗?”根叔说:“就这根。”四格格把雕龙水烟壶搁在桌上,上下端量,在这根纯净黄铜雕龙水烟壶的烟仓上看到了鲁泰隆制四个隶书。四格格慢慢地从红木雕龙太师椅上站起,打量着书房里还有没有纯净黄铜制成的物件,在那面通天书柜上,摆放着一只铜香炉,一只铜火锅,一对铜花瓶。四格格断定,一准是有鲁泰隆制四个隶书的。四格格走了过去,果然,在香炉火锅花瓶底座上,都刻有鲁泰隆制四个隶书。四格格似乎明白了什么。
  四格格走到挂着一张劲弓和盛箭的老牛皮囊的这面墙前,瞅着那张弓,对根叔说:“根叔,等我生下龙儿,身子轻了,就使这张弓射几只大雁去。”根叔忙说:“这张弓,怕得上百斤力气才拉得起来咧。”四格格就又说:“依我端量,这张弓应该是一张细弓,我应该是拉得动的,有百十斤气力就能拉满。”说着又走回古二老爷画像前,从长柜隔板的刀架上取下那把腰刀,攥在手下腰间比划着,自言自语:“我若一身短打扮,把它挂在腰间,定是耀武扬威。”
  这把腰刀,刀鞘是铁梨木的木心,鞘头鞘口由纯净黄铜箍裹,箍裹黄铜上是两条张牙舞爪飞龙的图案,一颗红玛瑙匠心独到地镶嵌在两条龙头张开的龙嘴处,环着两条飞龙的是朵朵祥云。拔刀出鞘,钢刀寒光闪耀,似可削铁如泥,显然是优质钢材打造,刀柄也是纯净黄铜箍裹,刀柄顶端是纯净黄铜铸的一只龙头。四格格将腰刀看了看,又插回刀鞘。腰刀的刀柄刀鞘上下都没有什么字号。四格格觉得,这腰刀咋就这么熟悉呢?冷丁想起,在古老夫人堂屋的迎面画下面摆放了一把,跟这把似有相同。
  四格格走出古二老爷书房时,还朝墙上挂着的劲弓瞅了两眼。
  从古二老爷书房出来,四格格对根叔说:“明日回趟通远堡镶黄旗看看老王爷去,龙儿生了怕是一年半载也去不了啦。”根叔说:“应该的,应该的,我今儿给老王爷备下礼物带着,恰巧今日少大小姐放定日子,一清早大厨房杀了口猪,给老王爷捎条猪腿去。”四格格说:“也好。”
  四格格朝古老夫人院子走去的时候,还没进院,就看见怜儿在院门口一角站着,四格格老远就喊:“怜儿,怜儿……。”怜儿似没听见,快步快脚地就回了屋,等四格格走到古老夫人房门时,正与从屋子里出来的吴天魁走了个迎面。
  四格格笑着对吴天魁说:“吴经理,这是……”四格格没有说下去。吴天魁赶忙应道:“哦,是这样,前日去奉天分庄,分庄孙掌柜孝敬古老夫人,托我捎回一盒西洋果子,这不,天也热怕坏了,就赶紧给老太太送了过来。”四格格也应着说:“是,是,常给老太太送点儿稀罕物,老太太一准高兴呢。”正说着,怜儿从屋子里出来,似有些紧张,拉着四格格手说:“四姐奶,你咋来了呢,俺都想死你啦。”怜儿边说边拉着四格格进了屋,四格格觉得怜儿的手有些颤。
  四格格进了古老夫人二层小楼的下层堂屋,斜眼看着迎面的那幅九鱼荷花图下首隔板刀架上的那把三尺腰刀,跟古二老爷书房里的那把一模一样,只是刀柄顶端是纯净黄铜铸的一只马头,而古二老爷书房的那把刀柄顶端是纯净黄铜铸的一只龙头。
  四格格从堂屋进了古老夫人的住屋,一眼看见古老夫人在捧着吴天魁说的奉天分庄孙掌柜送的那盒西洋果子,眉眼鼻子嘴儿全是笑,见四格格来了,一手举着果盒子,一手招着四格格,嘴歪眼斜地:“打,打开……吃,吃果子……吃果子……。”四格格偏腿坐在炕沿儿上,接过古老夫人手里的果盒子,一看,对怜儿说:“哦,这不是丹麦曲奇吗,挺好吃的,华香春就有。”边说边打开装着曲奇的园铁盒子,拿出一块,递给在炕上盘腿坐着的古老夫人,说:“老太太,你尝尝,这叫曲奇,是天后宫前面开的那家西式医院的丹麦国做的果子,两面这黑色是巧克力,里面夹着这白色是奶油。”古老夫人接过这块曲奇,颤颤巍巍的手举到嘴边,一口咬去半边,嘴就在嚼着,嚼着嚼着就流出来涎水,又掉了半炕果渣儿,怜儿赶忙取过一张帕子,上炕给古老夫人擦去,随后又在古老夫人脖前套了个围嘴儿。拿过扫炕条掃把古老夫人落在身上腿上炕上的果渣儿扫干净了。这才说:“四姐奶,你瞧瞧,吃块果子都这样,俺一天都得扫八遍换八遍的。”四格格听了也不回应,就在那儿看着古老夫人吃,一块吃完了,又递去一块,古老夫人一连吃了七八块,边吃边说:“好,好……好吃,好吃……。”四格格见古老夫人不再要了,就直起身下了地,拿着装着曲奇的园铁盒子有意朝供佛龛的四通柜走去。没等到跟前,炕上坐着的古老夫人就哇哩哇啦地叫嚷开了,四格格一愣,回转过身,只见古老夫人两眼瞪得滚圆滚圆的吓人模样。四格格就往窗户这边把装着曲奇的园铁盒子放在窗前的八仙桌上,对古老夫人说:“别嚷,别嚷,不放那儿,不放哪儿……。”古老夫人这才慢慢地稳定了下来。四格格心里明白,这是自己第二次靠近供佛龛的四通柜,古老夫人的状况告诉她,那儿地方一定有文章。
  那边,吴天魁出了古家大院,长脱脱地舒了一口气,一个人低着脑袋沿着县前街往古家钱庄走去。一路上,吴天魁浮想联翩。
  吴天魁曾想到过,四格格执掌古家,竟然是把根叔派到钱庄来做襄理,古家几个远房侄子,何树江、何树海、何树涛都曾在产业经营中有过阅历,唯根叔仅仅管家而已,每日的传上达下,日常的吃喝拉撒,那里懂得借方贷方应收应付,那里知晓收入费用汇兑贴现。可四格格偏偏把他派到了钱庄,难道仅仅是一个简单的委派,或真的是四格格口言的那样,给古紫嫣历练历练腾出半个位置吗?……吴天魁似有百思不解。
  吴天魁曾试想过,四格格执掌古家,头一桩要拿到手的应该是钱庄,这是古家产业的核心,船栈,油坊,丝厂都离不开钱庄;经营,贸易,运输也都离不开钱庄。钱庄是资金的汇集和支出,资金运行是产业生存的命脉。然而,四格格除了那次船栈急购二千石玉米嘱咐一次款子的事以外,从未涉及钱庄任何一件事乃至任何一笔款子甚至一块银洋,而近日,却连续两次询问钱庄款项,询问的科目也不外行,句句抓住关键科目,四格格未来将如何看待钱庄,如何使用钱庄?……吴天魁还是百思不解。
  吴天魁的百思不解,使之事事谨慎处处小心的做事风格,比古二老爷在世时更加用心三分,正应验了那句:小心使得万年船。吴天魁正在小心翼翼地驾驭着古家钱庄这条船上载着的自己。这条船,是古家丝厂、船栈、油坊、钱庄四大产业中最有价值的,古二老爷在世时紧紧地把握在手,甚至不容许古家任何人插手。根叔虽说是安排担任钱庄襄理,但也未正式上任,甚至也没有过来几次,古孝智二次回钱庄时,四格格安排一个家人跟随伺候,显然是放了一个耳目,这些,难道四格格就是不懂还是有意放纵暗中观察?……吴天魁依然百思不解。
  想到有意放纵暗中观察,吴天魁似乎一下子醒悟了。这妮子,偌真是藏而不露,对自己,那就真的太危险啦……。吴天魁不敢再往下思想。
  吴天魁真不愧三十多年商场中摸爬滚打出来的精细商人。四格格确实实是在放纵中观察吴天魁。从那天吴天魁借鬼召要二千石玉米款子来古家大院,不经意地说出带古孝智去奉天西式医院,古老夫人木人症也该去奉天西式医院的那些话,四格格就断定,吴天魁在打探着什么。所以,那天吴天魁一走,四格格就告诫古紫嫣,古老夫人醒了的事不要对外人说。那天,吴天魁迈了门坎又折回说的张大帅身亡奉军已由关内撤回奉票跌落那些话,其实是没用的话,都已经传言得满街满坦了,吴天魁为什么还要回转身子来说这些。四格格就断定,吴天魁在对自己察言观色。
  还有,刚才怜儿在院门口,自己喊她,怜儿似应该听见的,但怜儿进屋后吴天魁就出来了,怎么这么巧?四格格就断定,吴天魁在古老夫人屋里有事,怜儿在为吴天魁放风。于是,四格格想到:天道无为,任物自然,该来的终究是要来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