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大暴雨
作者:
板车猪 更新:2021-03-25 00:46 字数:4145
鬼召被老天这“咔嚓”一声惊雷吓得差点儿没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前日,入伏了的太阳更是火辣辣地晒着,傍晚的火烧云把西天都烧紫了,压根儿没有落雨的模样。今日一大早太阳刚露脸儿,就又火火地在天上烧了起来,地都被烧得烫脚。谁曾想得到,黑透了天的时候打西南天上来的那一团团的云就带来了雨。入伏的这场雨,是场大暴雨,哗哗地倾着就像倒了下来似的,随着大暴雨的到来,一阵阵的劲风也跟着打西南天上来了。劲风带来了暴雨,暴雨引来了劲风,风雨交加,越下越大。
鬼召惊叫着快步疾疾地奔到四格格院子,冲着四格格还明着灯的窗子就大吼:“东家!东家!大暴雨来啦!大暴雨来啦!赶紧吆喝人去黄金坪!赶紧吆喝人去黄金坪啊!……”
没等四格格回声,鬼召飞步奔向牲口棚子,拽出一匹黑膘马,翻身骑上就冲出了古家大院。鬼召骑马奔到船栈,吼着夜班的伙计们:“快!快!快去喊人,都去黄金坪!快去喊人,都去黄金坪!……”鬼召也没等夜班伙计答应,马缰绳一搂,大喝一声:“驾”!骑着黑膘马箭一样顺着鸭绿江三十里大码头的江岸大道,朝下游的黄金坪飞奔而去。
鬼召知道:黄金坪二千石玉米长河般地躺在三道浪头岸边,已有三五日了,看看老阳还是日日地火烧火燎着,连半丝云也没有,鬼召暗暗庆幸,湿玉米怕也有七八分干了,再有俩日头晒透,就可以装袋入库,可哪里想得到,今夜偏偏就遇上了这场大暴雨。鬼召担心,这么大的暴雨,晾晒七八分干的玉米会又被湿透的。鬼召更担心,这么大的暴雨,鸭绿江水会不会漫上黄金坪呀。
茫茫荡荡的鸭绿江,自古就是不安分的。一条大江,从皑皑白头诸峰天池泻出,掀滚溢涌地慌了一路,一直走到了沙河镇才现出开阔水面,再走了三十里,眼瞅着就到了江口入海,却又被突兀兀探入江中的日龙山堵住半边,大江不得不委屈地扭了个胳膊弯儿,生生地将刚刚平缓了的一江大水又掀起三道浪头。鸭绿江的三道浪头本来就是九河下梢低洼之处,黄金坪又迎在三道浪头下口的急弯处,自然抵不住鸭绿江上游虎耳山马蛇岛一带涌下的大江水,再添上大沙河涌来的大水,两股大水直扑黄金坪,却又叫日龙山山崖堵住半边扭了个胳膊弯儿,挤向黄金坪的江水就更大更凶。沙河镇往下的鸭绿江是混合水,黄海潮水上涨,海水就涌入,水便是咸水,黄海潮水退去,江水就流下,水便是淡水。鸭绿江口这一带大潮汐是初三大水十八大汛,每月的初三和十八是大潮。今年逢闰二月,前日入伏,是初三日,今日初五,正是亥时大海潮涨满的档口儿,那里散躺着晾晒的二千石玉米,不仅面临着被大海潮上托江水挤下被淹没的可能,也面临着被大暴雨带来的大江水冲入江中的危险。想到这儿,鬼召心头一阵寒战。
大暴雨越下越大,瓢泼如注,雨点子打在脸上生疼,劲风也随着大暴雨越刮越凶,瞬间就变成了台风的模样。骑着黑膘马的鬼召,感觉自己仿佛就在大江水大潮水大台风中滚荡着的一团屎球仔儿似的。鬼召的快马,不肖加鞭,一袋烟的功夫就到了黄金坪。眼前的黄金坪,散躺着晾晒的二千石玉米,几个值夜的伙计在那里手忙脚乱地拖拽芦苇大席在遮盖。鬼召骑在马上,疾呼:“不要遮盖啦!不要遮盖啦!……找麻袋装包!找麻袋装包呀!……”大暴雨在大台风的助威中,倾泻得更大更狂了,满世界白花花地简直下爆了烟儿。
鬼召骑着黑膘马沿着散躺着晾晒的二千石玉米的长河跑了个来回,也大喊了个来回。然后,马缰绳一搂,骑着黑膘马箭一样朝三道浪头的黄金坪村子奔去。他知道,古家二太太的娘家爹范大脑袋家在那儿,鬼召叫范大脑袋找来一面铜锣,骑在黑膘马上的鬼召,铜锣敲得哐哐山响,口中大喊:“乡亲们……快去黄金坪抢装玉米呀!一麻袋给十个大子儿啦!……快去黄金坪抢装玉米呀!一麻袋给十个大子儿啦!……”鬼召在村子里喊了两遍,又回身折返黄金坪。
鬼召再回到黄金坪的时候,眼前的黄金坪令鬼召心惊胆战不寒而栗。此刻,将至子时,大海潮已经沿着窄窄的江道形成了势不可当的一堵水墙,汹涌着正在急速地上托着,大暴雨倾下也有一个多时辰,上游虎耳山马蛇岛一带的鸭绿江水正在急速地涌下,潮水顶上,江水涌下,黄金坪已是汪洋一片了。鬼召眼瞅着水漫金山,雨水江水潮水,三水合一,水水凶残,黄金坪已经拥入了鸭绿江的怀中。鬼召眼睁睁地看着这条散躺在鸭绿江岸边的二千石玉米长河,瞬间就被凶残的三水吞噬,踪影全无。三道浪头的大江水继续漫过黄金坪的堤坝,朝不远处的村子扑去。
鬼召面朝暴雨如注的老天一声哀嚎:“老天啊,不长眼呀!……老天啊,杀了俺罢!……,老天啊,杀了俺罢!……”鬼召一个跟头跌下马来,口吐白沫,人事不醒。
鬼召醒过来的时候,已是在自己的屋里了。天已大亮,雨还在猛着劲儿地朝下泼着,这场大暴雨自入夜时分就一直没有歇息,大台风也在搅动着大暴雨,倾在沙河镇地面的雨水从头道沟一直到九道沟,加上于家沟蔡家沟,一十一道沟水漫过沟沿儿掠过沙河镇涌向大沙河,朝鸭绿江集聚着。醒来了的鬼召,踉踉跄跄地奔向四格格的院子,冲着房门“扑通”跪下,战战兢兢地大喊一声:“东家!杀了俺罢!东家!杀了俺罢!……”四格格的房门没有开,四格格也没有应声鬼召。鬼召就在四格格房门前跪着,任凭大暴雨洗涮着自己。鬼召心里痛恨自己:二千石玉米,三万多的银洋,怎么向古家交代呀……。
其实,就在大暴雨哗哗地倾倒下来,鬼召骑上黑膘马冲出了古家大院奔往黄金坪的时候,四格格就来到了前院厅堂。四格格望着暴雨如注的老天,叫根叔赶紧召集着古家各路管事,召集着丝厂、油坊、船栈的伙计们冒着倾盆大雨赶往黄金坪。二千石玉米,三万多的银洋,四格格丝毫不敢大意。四格格沉重的身子坐在厅堂正面的太师椅上,看着根叔撑着雨伞里出外进,不断地回来回去禀报着哪路人马正在集合哪路已经出发,四格格心里稍感欣慰。于是,就对根叔说:“我身子不方便,你去后院厅堂给吴经理打个电话吧,我想问问他二次买回玉米的这笔款子的事。”根叔听了,就又撑起雨伞就去了后院。
不大功夫,吴天魁来了,还没等脱下油布雨衣,就急忙地对四格格说道:“东家,看这大暴雨,黄金坪那儿二千石玉米可不能出事呀,那是三万多的银洋呀。”没等他话音落下,四格格就接上说:“这不,叫你过来就是说这事的,先说说黄金坪玉米款子筹集的来源吧。”
吴天魁就说:“都是急调了宽甸、辑安、通化仨分庄的,仨分庄各调用了六千,奉天分庄调用了五千,动用了应急准备金三千五,另外的七千二是沙河镇总号的,一共是三万三千七百银洋,这些款子除了应急准备金的三千五百银洋,是依照奉天大帅府法令由老太爷备下的,其余三万二百银洋都是各分庄储户的存款银洋。”
四格格听了,沉思了一下,又问道:“存款期限和贷款回笼是什么情况?”
吴天魁回答说:“宽甸、辑安、通化仨分庄的存款都是一年期的,期限是年末,沙河镇总号的和奉天分庄的存款期限是九月三十日。咱家钱庄的各分庄没有对外贷款权,对外贷款均由分庄提出总号办理,到目前,钱庄对外贷款总额是十八万四千四百元奉票,按年初兑率折合十二万三千银洋,其中存款储户的是六万三千银洋,钱庄自有的是六万银洋。咱家钱庄采用的是西历九月三十日为年度结算日,对外贷款中,有十万四千元奉票是九月二十五日为回笼期限,其余八万四百元奉票是十二月二十五日为回笼期限。”
四格格听了,说:“这些,我都记下了,再说说钱庄的黄鱼吧。”
吴天魁见四格格问到了黄金,赶忙说:“大黄鱼小黄鱼咱家都有,有多少不知道,都由老太爷一手经管着的,也不存放钱庄金库。”
四格格一听,心中纳闷,又问道:“老太爷已经走了,那些黄鱼放在哪儿呀。”
吴天魁说:“这……,就得问老太太啦。八成,二太太也不一定知道,三太太也走啦,就得问老太太啦。”
四格格瞅了一眼根叔,根叔微微点了点头。于是,就又说:“吴经理,黄鱼的事咱就不管啦,前些日子你不是跟我说,张大帅皇姑屯被炸身亡,奉军由关内撤回,奉票出现跌落迹象了吗,眼下的情况如何?”
吴天魁说:“少帅没回奉天的那十几天,奉票兑银洋的量比较大,超出日常的两成,但汇率没有变化。少帅回到奉天以后,东三省局势稳定,奉票兑银洋的量大抵在超出日常的一成上下,汇率也没有变化。不过这几日,奉天那边传言少帅正与南京政府谈判易帜事宜,奉票兑银洋的量又在上涨,八成是百姓担心东三省归顺了南京政府,奉票废止,需使用法币的缘由吧。”
四格格听了这话,沉思了半天不语。
吴天魁又对四格格说:“东家记得前几日,俺说过要东家有个准备的话吧,就是这个道理。”
四格格又对吴天魁说:“这话我记下了,要叮嘱你的是两件事:一是存款储户九月三十日到期的银洋,要以九月二十五日到期回笼的奉票作为支付本金,这对吧?所以九月二十五日到期的贷款回笼一定要看紧,不续贷不展期不得滞纳;二是紧盯住奉票兑银洋的增长情况,多方打探奉天少帅府跟南京政府的谈判易帜情况,通知奉天分庄有了新的情况立即传回;同时设法把钱庄存有的奉票法币尽快兑现成银洋。两件事,需要时刻牢记,立即遵照执行。”
四格格说完,就叫吴天魁走了。
吴天魁刚走,古孝仁周身湿透地闯了进来:“四姐姨,不好啦,不好啦,大暴雨把黄金坪那儿二千石玉米全都给冲进鸭绿江里啦……。”
四格格一听,脑袋腾地晕转了向,稍稳,却又急急地说:“大爷,别急,慢慢说,慢慢说……。”
大暴雨刚落下的时候,古孝仁听到鬼召在院子里狂吼,于是就赶忙冒着雨赶到了民团,急忙召集当班的几个团丁,骑上快马,直奔黄金坪。古孝仁这几日除了去紫儿屋里快活快活,没事就在黄金坪转悠,看护着自家在那儿的二千石玉米。古孝仁知道,鸭绿江走到这儿,主航道已经进入了高丽国境内,黄金坪隔着高丽国最近的地方就一条不宽的沟河,中国地管那儿叫一步跨,常有高丽国人过来偷这儿偷那儿的,古孝仁担心玉米被偷,便派了团丁在那儿看守,自己也时常骑着高头大马耀武扬威。此时,古孝仁带着团丁一路快马加鞭,风雨交加地赶到了黄金坪的古孝仁,望着眼前一下子傻了眼,哪里还有一粒玉米,黄金坪水国汪洋波涛一片,汹涌直下的江水和大潮上托的海水正在一股脑儿地冲向三道浪头外不远的村子,古孝仁吓呆了,调转马头就往回转,给四格格报信。
四格格一听黄金坪被大水淹没,腾地站起,许是站急了的缘由,头顶一阵眩晕,差点儿没摔在地上,辛亏根叔在一旁扶了一把。四格格稳住神,自己慢慢坐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口中喃喃道:“老天啊,你咋这样对我,你咋这样对古家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