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黄金坪
作者:
板车猪 更新:2021-03-25 00:46 字数:3700
没过几日,古孝信和古紫婕、古紫嫤也都平平安安地回来了,郑贵筠也回来了。看着古紫嫤也有了些恢复的样子,古家大院上上下下都挺高兴。
听说自家的五条艚船被改动航标搁浅黄金坪,古孝信和古紫婕、古紫嫤都跑到黄金坪那里去看。老远的黄金坪,距八道沟足足有三十里,虽然是坐着胶皮轱辘马车,也把人颠弄得挺累。古孝信一路上就念叨:“咱家有辆汽车就好啦,就像督军府宅的那种小鳖盖儿车。”
古紫婕一听,高兴地说:“那感情好呢,五叔,快跟四姐奶说说,咱家也买一辆吧。”古紫嫤却在一旁嘟嘟囔囔:“有什么好,死人棺材似的,坐里边还不闷死。”古孝信见古紫嫤这般说,心头有些不快,又怕惹着了古紫嫤,就没再说什么。古紫婕见古紫嫤这么说,立马回了一句:“咋不好?没见着督军府宅的姨太太,人家坐那小鳖盖儿车满大街兜风,跑趟日租地打个来回才十分钟的,要是坐那小鳖盖儿车来黄金坪,怕也用不了半点钟呢……。”古紫嫤听古紫婕这么说更不高兴了,就说:“小鳖盖儿车好,你也去当哪家的姨太太去不就有了嘛。”古紫婕见状,不愿意搭理她,就说:“老死脑筋。”这话一出,古紫嫤立马雄了起来,口中喊道:“我说不好,就是不好,死人棺材……,赶明儿,你当了哪家的姨太太,自己买去吧。”见古紫嫤这般气盛,古孝信赶忙拽了古紫婕一把,又使了个眼色,说:“好好好,紫嫤说得对,小鳖盖儿车,死人棺材,不好,不好……。”
胶皮轱辘马车游荡了半日,才到了黄金坪。灌水的玉米从五条艚船舱底搬上了岸边,金澄澄的一条长河似的摆着,还在那儿晾晒着。五条艚船一个挨着一个地已经扶正,准备驶回小龙口码头检修。
古孝仁挎着盒子枪,率着一班民团,在岸边上耀武扬威,见胶皮轱辘马车上的古孝信、古紫婕、古紫嫤来了,嘴里又叫骂开了:“娘娘的,哪个龟儿孙子干的,叫老子抓出来,非毙了不可……。”样子很是凶暴。古孝信素日有些怕这个大哥,就偎在古紫婕、古紫嫤身后,古孝仁见了,就说:“老五,你把她俩弄来干嘛,又不是扭秧歌看大戏的,你小子以后学点儿好,别整日跟丫头们混在一起。”
古孝信听了这话,委屈地在一旁站着,一手捻着白衬衫的下襟儿。古紫婕冲着古孝仁:“大伯,不许你这般说五叔,是我邀五叔来的,五叔来这儿是看咱家艚船,也不是来看你的。”古孝仁被古紫婕数落了一通,不言语了,转身走去了。
这边,鬼召走了过来,说声:“五爷,少二小姐,少三小姐,难得你们来这儿一趟,你们跟着我看……。”鬼召的指着不远处的鸭绿江对岸说:“那儿是高丽地,这边是中国地,一江之隔,山水相连。”仨人顺着鬼召的手指,远远望去,高丽地的房舍就与这边的有些不同,这边,红砖红瓦,房脊直平;那边,青砖青瓦,房脊上翘。鬼召又说:“那边,已经全归日本人啦,不像咱这边,光有一块日租地。”古孝信说:“我知道,大清甲午年以后,日本人就占了朝鲜和咱们的大连湾旅顺港和台湾岛。”转而问鬼召道:“大把头,你这几日去大连湾,那儿跟咱们这儿一样吗?”鬼召瞅了瞅古孝信,说:“没啥两样的,就是街头码头上日本兵多,端着大枪,八格牙路地挨个儿搜身查良民证。”
这几日,鬼召在牛庄港和大连湾跑了两个来回,谢天谢地,终于没有延误去鹿儿岛的船期。
傍晚,鬼召也坐着胶皮轱辘马车回到了古家大院。吃过晚饭,四格格、古孝仁、古孝义、鬼召和族兄赫荣乾五人,在二进院厅堂里说着五条艚船误走改变航标的事。
鬼召说:“咱家这艚船误走改变航标已至搁浅反扣江中,定是有人事先的预谋。”
古孝义说:“我看就是泰和洋行干的,中岛德雄要拿丝厂股权换咱家艚船,结果船没拿到手,股权也物归了原主,你说他能甘心吗?一准是中岛德雄起了歹意,对咱家艚船下了手。”
四格格说:“这些天来,我这脑子一直很乱,麻线团子一球子一球子似的,就总也捋不出个头绪来。”
古孝仁说:“依我看,老二说的没有道理。泰和洋行的中岛德雄确实是要拿丝厂股权换咱家艚船,可是,如果是他这么干的,不就是秃头虱子明摆着的事嘛,他会这么傻吗?再说,他是个商人,商人图的是利,没有利的就不会去做。我想,若是我,就不会去这么做的。”
四格格说:“那么说,是有人借此嫁祸,或是有人借此生事?……嫁祸,无缘呀;生事,又为了什么?我们又该怎么办呢……。”
古孝仁说:“如果依四姐姨的思路下去的话,我们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静观其变。”古孝仁说完,众人都认为这办法虽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但也是最佳的办法。
四格格说:“看看,人家大爷,就是当团总的料,侦案查案的行家里手呀,就照大爷说的静观其变吧。”
临了,四格格叮咛着鬼召:“你在船栈,更要多留心,细细查验,不要放过一点儿蛛丝马迹,更不能打草惊蛇。你明白吗?”鬼召点了点头。
众人都走了,四格格想起跟吴天魁说的,是该去看看古老夫人了,这些日子忙绿着,探望的也就少了,于是就往古老夫人屋里去。
在院子里看见了二媳妇,二媳妇见了四格格就说:“有几日没来看老太太了,听说是日日见强呢。”说着,俩人就一并进了古老夫人房里。
果然,躺在炕上的古老夫人脸色也润了许多,扶拽起来垫着枕头能倚着坐好大一会儿,全是怜儿尽心尽力地伺候着的结果呢。四格格对立在一旁的怜儿说:“怜儿,真真地要谢谢你啦,看把老太太伺候的,人模人样地八成再有俩月都能下地了呢。”怜儿说:“四姐奶,那都是老太太争气咧。”四格格说:“这我知道,但怜儿是要数头功的。”四格格坐在炕沿儿边,边说边抚摸着古老夫人的手,边用感激的目光瞅着怜儿,又对怜儿问了古老夫人吃喝拉撒的一些琐事。看着古老夫人还很安详,有心没心地嘱咐了怜儿两句,就和二媳妇一块儿出来了。
出了古老夫人屋子,没走多远,二媳妇小声地对四格格说:“四姐姨,想请你来俺屋坐坐,是要给你说点儿事。”四格格说:“好啊,难得老二家的请俺一回,可有什么礼物送俺呢。”二媳妇说:“瞧瞧四姐姨说的,没礼物就不进俺屋了,是吧?”四格格说:“哪能呀,你那屋子我还从没进去过咧,今日瞧瞧咱家二爷的府邸。”俩人说着,就进了屋。
到了屋里,四格格在厅堂正座下首的太师椅上坐了,二媳妇给四格格沏了一杯茶,放在八仙桌上首,说:“四姐姨,请上首坐。”四格格说:“不用,不用,哪儿坐都一样。”二媳妇说:“这,哪儿行呀,你坐下首,是不是叫俺站着呀。”四格格噗嗤一笑,道:“哟,老二家的,还有这么多讲究呀……。”二媳妇看着四格格说:“四姐姨,俺没娘家人在这关东,老爹在山东老家离这儿又远,自打你帮了俺当家的还原了人样,重新操持丝厂,俺在这古家大院就信服你一个人,俺有句话憋了好几多日子啦,也不知该讲不该讲……。”
四格格说:“讲呗,本格格打保票,讲对讲错,不宣扬不追究;讲好讲赖,不拉呱不扯舌。老二家的,讲吧。”
二媳妇在下首坐了,哑默悄声地对四格格说:“四姐姨,你这么说,俺就放心啦,跟你说个俺总没有琢磨不透的事。你说,俺当家的那些日子不是装疯卖傻吗,然后就去三孝堂跪着,后来就受了家法,这些四姐姨都是知道的。也就是俺当家的装疯卖傻直到后来在三孝堂跪着那阵子,老太太也是病着的,三孝堂自然也就没人去过的,这几日见老太太日日见强,俺就寻思,俺当家的跪过三孝堂好几日呢,老太太哪天病大好了,再去三孝堂上香念佛,看那里叫俺当家的给弄得脏脏兮兮的就不好了,所以俺就去三孝堂拾掇拾掇。哪里想得到,在后堂净室外山墙匐台那儿有一块木板掩着个洞,俺揭开木板一看,里面一只鸽子,是一只银灰色的鸽子,俺一惊,赶紧把木板掩了。四姐姨,你说,老太爷遭苍鹰时沙河镇飞出的不也是只银灰色的鸽子吗,怎么三孝堂里也会有啊……。”
四格格一听大吃一惊,忙把右手食指搁在唇间,“嘘——”地一声,示意止住。又叫二媳妇去门外望了望,对二媳妇小声说:“老二家的,这事,跟老二说过没?”二媳妇摇了摇头。“跟紫婕紫嫤说过没?”二媳妇还是摇了摇头。四格格说:“老二家的,依我看,此事非同小可,你没对人讲,这就对啦。今天不讲,明天也不讲,永远都不要讲。如果我说对了的话,这话讲出去,会死人的呀……。”
听了这话,二媳妇吓得魂飞魄散一般,连连道:“这,这……。”
四格格说:“老二家的,别怕,这事,只要你把它搁在肚子里烂了臭了,或是今天说的这些,全当把它看作是个屁放了,那就行啦,别搁在心里,就保管没事。俗话说,祸从口出,你可千万记住呀……。”
二媳妇忙说:“知道了,知道了,四姐姨,俺不说,俺不会说的。”
四格格看着二媳妇心惊胆战的样子,临出门了,又说:“记住我刚才说的,它搁在肚子里烂啦臭啦,听没……。”二媳妇认真地点了点头。
四格格从二媳妇房里出来,心事沉重,就回自己屋里了。
四格格沏了壶碧螺春,倒了一茶盏,放在小炕桌上,独坐独饮,独思独想。
香气四溢的碧螺春,染得满屋清香。四格格端过茶盏呆呆地瞅着,两眼仿佛看到:二媳妇说的那只银灰色的鸽子,从三孝堂后堂净室外山墙匐台那儿木板掩着的洞里飞出,银灰色鸽子飞过八道沟口飞过沙河镇,从马蛇岛引出了那只张开一对足有半丈翅膀弯钩嘴血丝眼的剜眼苍鹰,在拉古哨剜走古二老爷的双眼吞入鹰腹后,苍鹰顺着鸭绿江向西一直飞到沙河镇八道沟古家大院,朝着自己的两只眼睛迎面扑来……。
四格格一惊,茶盏啪地落在了地上,四格格呆呆地瞅着摔得粉碎的茶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