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斗赌局
作者:板车猪      更新:2021-03-25 00:45      字数:3548
  古孝义走回丝厂的时候,天正下着小雨,雨水把古孝义淋了个净透。古孝义感到浑身爽快,心宽地广,也顾不得雨,在丝厂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看了个全面。这儿,蚕茧,剥茧,丝绪,挽手,抽丝,挂绺,火碱,碱池,榨机……,他太熟悉不过了。此时,古孝义又重新融入了离开已有两个多月的丝厂了。
  丝厂股份的丢失,已使古孝义痛苦万分;眼下丝厂的不景气,愈使古孝义更加愧疚。古孝义发愤,定要重振丝厂,夺回股份。
  其实,古孝义装疯卖傻的两个多月里,痛苦至极。从输掉丝厂股权打紫儿房里出来回到古家大院,在灵棚里瞅见古二老爷没了眼珠子的血窟窿,鬼使神差,嗷叫一声,口吐白沫,装疯卖傻。口中开始胡语乱言:鬼!鬼!血鬼,血鬼……爹!爹!输局,输局……,甚至到了叫一条狗识破被咬的地步,古孝义痛苦不堪。古老夫人突然患上木人症那日,歪在那里不省人事,古孝义心里明明白白知道怜儿的呼救,但自己不敢上手施援,反倒疯癫一气,闹腾一番。古二老爷断七那日,古孝义自始至终地跪在古二老爷新坟前犹如秦桧,被四格格一双凌厉眼睛死死盯住,古孝义心里怕极了,只有怪吼怪叫地:鬼!鬼!血鬼,血鬼……爹!爹!输局,输局……,重复地演练着那一套鬼把戏,蹦着,跳着,吼着,叫着,朝鬼王庙跑去。那时,古孝义巴望着鬼王爷出现在自己面前,把自己收了回去。几多的梦里,古孝义都梦见了古二老爷。古二老爷一双没了眼珠子的血窟窿,喷射出血红血红的腥血,泄在古孝义身上。跪在古二老爷坟前的古孝义扑在那盔新坟上,那盔新坟也被古孝义身上的腥血染得血红。古孝义披着满身满脸的腥血,被古二老爷像老鹰抓小鸡一般,拎在半空,然后被远远地抛在鸭绿江急流翻滚的江水里。江水被古孝义带来的腥血也染得血红血红,天空也被古孝义带来的腥血染得血红血红。古孝义眼里一派腥血,一派血红。在那些时日里,古孝义每每要当着古家祖宗,当着古家众人,说出真相,忏悔自己,但古孝义不敢。是四格格在古二老爷断七日的那番话,时时震荡着自己的良心。古孝义终于不堪忍受装疯卖傻人鬼不如的日子,跪在三多堂向祖宗谢罪,向古二老爷谢罪,跪在古家众人面前,向古家谢罪,接受家法处置。六道老牛皮鞭,六道血红血河,将古孝义从人鬼不如的日子里拽了出来。家法,每一道老牛皮鞭抽在背上,古孝义都仿佛那是一道解开锁着自己的锁链,古孝义要挣脱枷锁,重新做人。从老牛皮鞭盛印匣子在四格格手上高高举起的那一刻起,,古孝义仿佛那是照亮自己的一盏灯,古孝义要凤凰涅槃,浴火重生。
  解脱了的古孝义满脑子里,一会儿是六万五千块银洋,一会儿是百分之五十一股份,两个偌大的数字就在脑子里转着悬着,仿佛是两把利剑刺的古孝义鲜血直流。哪里跌倒哪里爬起,古孝义暗下决心。
  对丝厂,古孝义即是管理专家也是技术专家。就在古孝义回到丝厂的当天,工人们就传开了,古孝义管理丝厂就一定能使丝厂盈利,丝厂盈利,工人们工资就多,丝厂是按计件支付工资的。没几日,原先走了的工人们,陆陆续续地又都回来了。古孝义心头高兴,特地规定将计件工资上调一成,工人们欢呼啦。紧接着,古孝义一一理顺了丝厂的各项账目,材料,库存,销售,发货,预付,应收,借贷,周转,客户,产品,……古孝义如鱼得水。几天功夫下来,丝厂上上下下变了个翻天覆地一般,古孝义望着理顺了的丝厂,陆陆续续回来了的工人,劲头十足。
  理顺了丝厂经营管理的古孝义,时时刻刻将那两把利剑刺得自己鲜血直流险些丢了性命的两个偌大的数字牢记心间。
  这一日,古孝义有些闲暇,便想去赌场看看。此番古孝义心里想是,深入狼窝,夺回丝厂。
  那天的赌场,烟馆老板陆永春在,泰和洋行襄理孔祥虎和县长郑天峰不在。
  此时,县长郑天峰正在泰和洋行,中岛德雄叫日本艺妓摆了茶道,二人聊茶说事。
  茶室挂了一幅古朴书画,持扇艺妓舞女,配着插花装饰。
  中岛德雄与县长郑天峰相对而跪。此番茶道为单饮,中岛德雄和县长郑天峰面前各自单独一碗。
  中岛德雄道:“茶道无他事,只是煮水、泡茶和品尝而已。”
  县长郑天峰跪着的屁股欠了一欠,媚颜地说:“哪里哪里,日本茶道,举世闻名,四规七则,令人崇尚。”
  中岛德雄哈哈大乐,说:“县长大人也未必过谦,日本茶道实乃为奈良、平安时代以效仿中国大唐风俗而至呀。茶道大师千利休,谓日本茶道史上的第一茶人,而后茶道得到继承,产生表千家、里千家、武者小路千家这三千家流派,均是效仿了中国的,后来的丰臣秀吉太阁独创了武家茶道,将暖茶与战刀的融合,使武士出征前坐于茶室,以茶相伴,寻求宁静,形成无比的坚定精神,这是与中国的不同之处呀。”
  县长郑天峰说:“诚然,与日本茶道比,中国实乃不及。中国之茶,一品,二饮,三喝,仅此而已。”
  中岛德雄闻言,连连道:“罢,罢,罢。此言差矣,茶圣在中国,《茶经》亦在中国,十大章目:一之源,二之具,三之造,四之器,五之煮,六之饮,七之事,八之出,九之略,十之图。中国茶宴,城邑之中,王公之门,二十四器,缺一则茶废矣。我时常吟咏中国盛唐元稹先生宝塔茶诗,从茶的本性谈到了人对茶的喜爱;从茶的煎煮谈到了人的饮茶习俗;点出茶道最高理想境界,洗尽古今,醉望后来;全诗构思精巧,趣味盎然,不愧是古今流传的绝妙好茶诗呢。”
  在这里,中岛德雄并非卖弄,中岛德雄实乃中国通,祖上自道光年间来中国经营各式贸易,至中岛德雄亦有三五代了。东北的木材粮食,南方的茶叶丝绸,京城的古玩字画,广州的西洋物件,啥都经营,样样皆通。中岛德雄不愧是一个精细商人。
  县长郑天峰恭维道:“中岛德雄社长先生,品茶论道,说古谈今,实乃才子……。”
  中岛德雄道:“非也。以茶待客、以茶代酒,郑君不记得清茶一杯也醉人之说嘛。我们日本人从中国这里学会了以茶会友,以茶起舞,以茶歌吟,以茶兴文,以茶作礼……。茶是中国的骄傲嘛。”
  县长郑天峰又说:“如此说来,社长先生今番约我品茶道,莫非……。”
  “哈哈哈……。”中岛德雄又大乐,说:“郑君,明理人,一点则明。”
  艺妓又将已沏好了茶递上,中岛德雄接过,以左手掌托碗,右手五指持碗沿儿,轻轻将茶碗转两下,将碗上花纹图案对向县长郑天峰,然后跪地立直身,举茶齐眉,恭至对方面前。
  县长郑天峰口中急道:“不敢,不敢。”也跪地立直身,双手接过,轻轻转上两圈,将碗上花纹图案对向中岛德雄,然后也举碗至额,以示感谢。接着,慢品一口,茶汤滚动于舌间,吸啜有声,边称誉边道:“好茶,好茶也。”
  一碗饮后,县长郑天峰问道:“社长先生有事,还望告之……。”
  中岛德雄见状,盘腿坐起,挺胸昂头,说:“我大日本泰和洋行主业是货运贸易,而非实体经济,如今虽持有古家丝厂股权,对我洋行而言,并非如愿。偌县长先生肯鼎力相助,将股份兑为船舶,在下将不胜谢之。”
  县长郑天峰听此言,一愣,说道:“股份兑船舶?”
  中岛德雄说:“是的,是的,是以公平来交易的。”
  县长郑天峰寻思半天,又说:“如何兑法?”
  中岛德雄说:“三丈大桅艚船五条的。”
  县长郑天峰又寻思半天,又说:“这儿,怕是有些难……。”
  “哦……,”中岛德雄说:“有道是,夫以难为难者,心舍难而求无难也。若能不以难为难,故能为于难;不以无难为无难,故不得与无难也。况且,阁下爱女秋上不是要去东京帝国大学深造吗,我泰和洋行包揽爱女进入东京帝国大学一切费用,并为阁下爱女备好一套东京起居房舍……。县长阁下,意为如何?”
  县长郑天峰寻思一会儿,道:“如此,在下,小试一试吧……。”
  中岛德雄继续说:“不,不,不须试之。我看时机已到,一则古孝义疯癫已愈复出,定会思考丝厂股份赎回;二则古孝智无法辖理船栈,仅古家一叫鬼召家人代管,天赐良机。阁下应予把握时机……,莫不如,邀之古孝义先谈是也。”中岛德雄斯斯文文。
  县长郑天峰闻言,道声:“好的,好的,那就试一试吧……。”说完卑膝之状,离开茶室。
  隔日,县长郑天峰在县府衙约见了古孝义。
  古孝义道:“古家船栈的三丈大桅艚船,一条起码也在两万银洋上下,泰和洋行要价太大,这买卖做不成。”
  县长郑天峰嗤嗤一笑,说:“我说二爷呀,这账得这么算,艚船嘛,古家不少,丝厂股权,却只有一个,少几条船,未知不可,缺了股权,事情可大,哪轻哪重,敬请二爷熟虑。”
  县长郑天峰的这番话,古孝义没有认可,但“熟虑”二字,令古孝义心中盘算着。于是,古孝义拿定主意,冲着县长郑天峰道:“我古孝义,不与人争,而人自为争也;不与人争强也,而人助为强也;若如此,何处丢之何处取,你尽可告之中岛德雄,如敢再赌一回,股权船只均做赌资,我定将夺回丝厂股份,挨得他兑我古家船只。倘若他赢我,艚船五条尽可如数取走。”
  古孝义自以为麻局老手上回一遭实属马失前蹄,似乎尚未领会输掉丝厂股份的阴谋窜通暗幕,还要再做一回哪里跌倒哪里爬起的硬汉。岂不知,泰和洋行和县长郑天峰的窜通暗幕依然张开大口,在等待古孝义再次钻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