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家油坊又开张了。
  古家油坊大把头鬼召，大半月功夫就使原先炸烧成灰烬的油坊重新开张了。这，无疑是古家乃至沙河镇的一桩大事。
  沙河镇小龙口码头外，新建的古家油坊，一溜的正房机房九架大梁开间，共十九间，左九间，右九间，中一间主房。东西两厢机房是七架大梁开间，东厢十一间，西厢十一间。古家油坊，生机勃勃，榨机嘎响，热气蒸腾，壮汉伙计，忙里忙外，一派兴旺。
  油坊协理何树海紧颠着碎步，引导着四格格，机房上下，左右厢房，榨机油缸，竖梁锥杠，豆囤粮仓，蒸锅磨棚，一一过目。钱庄经理吴天魁、根叔和管家协理古紫嫣随着四格格身后，还有二虎。
  那天，四格格换了件红底白碎花半袖儿单袄，白皙的腕子，环着一对翠绿手镯，杭州青绸底边绣花长裙直达踝骨，四格格有意着身长裙以掩饰已经显怀的龙儿，脚下的红缎子面绣花鞋上三朵粉红小碎花，盘头挽髻，双耳吊环，面润桃花，唇红艳丽，刘海綹綹似珠帘地遮着光洁的额，秋水汪汪的两眼四下审视查验着古家油坊。
  鬼召原先受了伤吊着的胳膊已经好了，率领着百十条壮汉伙计们，甩脱了汗衫儿，亮开黑臂黑膀黑胸黑毛，一溜儿十多根大粗椎木，四人共擎一根，唱着高调，齐心协力，吱吱呀呀的木榨机旋开了，鬼召引领大唱，壮汉伙计们随着唱着怪调儿：
  嘿哟，嘿哟——
  嘿哟，嘿哟——
  大豆儿圆溜溜哟，
  豆油儿黄澄澄哟，
  榨出豆儿的血哟，
  挤出豆儿的油哟，
  嘿哟，嘿哟——
  嘿哟，嘿哟——
  油儿烧开了锅哟，
  大肉锅炒的香哟，
  汉子们吃的棒哟，
  女人们不下炕哟，
  嘿哟，嘿哟——
  嘿哟，嘿哟——
  炕头上压得慌哟，
  被窝里挤得紧哟，
  生出个胖小子哟，
  浑身个溜溜光哟。
  ……
  四格格听得鬼召和壮汉伙计们那怪腔怪调，心里喜滋滋痒丝丝的，冲着鬼召，也冲着打椎木的壮汉伙计们“扑哧”笑了，大声地说：“鬼召把头，壮汉伙计们，油坊有你们，就一定会兴旺的，就一定能兴旺的……。”
  四格格说了这话，鬼召把头率着一群壮汉伙计们一片欢呼：“油坊兴旺！古家兴旺！”。
  四格格看着脱光了膀子的鬼召，虎背熊腰，一身油汗腱子肉，打心底佩服这条汉子了。瞅着为了古家油坊个把月光景就廋去半圈儿的鬼召，又打心底心疼这条汉子了。
  古家油坊重新开张，沙河镇各家粮坊油坊船栈卸帮，纷纷祝贺。晌午的开张大宴，在油坊院子里摆放了二十桌酒席，壮汉伙计们也都上桌，四格格手上的酒壶便吱吱地倾倒个没完没了，众人有醒有醉。四格格一滴酒也不敢沾，怀着的龙儿已经有些显大怀了。
  鬼召没喝几杯酒，鬼召瞅着四格格抖着的一对窜上窜下的白胖兔儿和一扭一摆的细腰肥臀，心底早就醉了。四格格瞅着鬼召似有心事，就说：“大把头，敞开大喝一顿，叫我也看看爷们的劲气。”受到四格格鼓舞的鬼召，冲着四格格，也冲着壮汉伙计们大声道：“东家叫咱大喝一顿，咱们就大喝一顿，今儿，东家高兴，咱们也高兴，喝，喝，喝个痛快！”鬼召喊着叫着，一大海碗老酒仰面入肚。四格格看了，心底里大乐，就说：“大伙儿都看到了吧，今儿，大把头怎么喝，大家就怎么喝，一醉方休，古家感谢大伙儿哩。今儿，古家油坊能够重新开张，全仰仗各位的辛苦劳作，在这里，古家谢谢各位啦！古家谢谢各位啦！……”
  壮汉伙计们听到东家的感激，都有些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了，举起海碗老酒，鬼召引领，众人齐唱：
  嘿哟，嘿哟——
  嘿哟，嘿哟——
  大豆儿圆溜溜哟，
  豆油儿黄澄澄哟，
  东家高抬了咱哟，
  咱可要使劲干哟。
  嘿哟，嘿哟——
  嘿哟，嘿哟——
  益和昌大油坊哟，
  四十间榨机房哟，
  沙河镇是第一哟，
  东三省数得上哟。
  ……
  四格格听着壮汉伙计们在唱，瞅着壮汉伙计们在喝，心头涌起从未有过的大乐，腹中的龙儿蹬了她一脚都未曾感觉到。
  酒足饭饱的壮汉伙计们，在鬼召的一声：“干活喽！”就又大干了起来。
  鬼召告诉四格格：“半大过晌儿，就出油啦。”四格格听了，就放了张木凳在木榨机房门外，端坐等待。
  四格格看见蒸气腾腾的木榨机房，壮汉伙计们一个个汗水淋漓，光着油光光的身子，下半截黑毛缀满的两只壮腿，腰间扎着粗布围裙。壮汉伙计们憋实了尿，也没工夫往茅厕跑，背着人就朝着墙脚跟儿哧。
  四格格烧开一锅糖精甜水，热热地递去，壮汉伙计们老大粗手接过，高唱一声：“谢过东家！”仰头灌下，嘴一抹，冲着四格格：“东家，甜！真甜！”就又去干活儿啦。看见壮汉伙计们大卖力气，四格格心头喜滋滋的。
  “出油喽！……出油喽！……”鬼召大声喊着，壮汉伙计们也大声喊着。一时，古家油坊满是欢天喜地。四格格也一阵大喜。
  吱吱呀呀响声榨挤的豆儿血液缓慢着涌入油道，又缓慢地倾入院中大豆油缸内。四格格看见豆儿血液在大豆油缸中映出一个天圆亮盘，那是远天的老阳在头顶烤着。四格格从大豆油缸里，将油儿汪汪的老阳用大瓢搅碎，舀出五七瓢，倾在热锅上烧，烧开的油儿喷出浑厚的豆腥油香。四格格又转身回到面案，将制做妥当的稀软面筋轻挑挑地抛入油锅，油锅立时翻滚起数朵炸开的油花儿，油花儿退落，四格格便从锅里拎出一根根胳膊粗细长短的面炸油条，松软软香脆脆的一大筐端到了壮汉伙计们面前，四格格递给鬼召一根，鬼召一口咬下半截，烫烫的口叫：“透香！透香！东家的油条透香！东家的油条透香！”望着边吃边笑的鬼召，四格格也乐了，喊道：“壮汉伙计们，吃根油条再干！”四格格兴奋地招呼着。
  油坊开了张，古家重整旗鼓的日子到来啦。
  四格格从滚油烫锅里又捡出一根刚炸好的大个油条，递向嘴里还在吃着的鬼召，说：“悠着点儿做活计，那胳膊还没有好利落不是。重活儿叫年轻伙计干，你多照看着吆喝着就好。”
  鬼召见四格格关心着自己，心底兴奋的不得了，就说：“谢过东家还想着俺这胳膊，瞧瞧，也都好利落啦。”说着，就挥了挥早先被木榨机砸着的那只胳膊。
  四格格见了，就又说：“我知道的，别逞能，再好好养几日。”边说边把刚捡出一根炸好的大个油条递到鬼召手上，鬼召瞅着四格格半袖儿单袄露着的半截白皙胳膊和那纤纤细手，突地又一次这么近地感觉着四格格身上散出的体香，鬼召心里又有些醉了……。
  鬼召一时呆呆地瞅着面前的这个亭亭玉立的女人，四格格也一时地叫他瞅的似显羞臊，俏脸突地润红有些发热。鬼召似也看出了什么是的，也是脸一红，急忙将四格格递来的这根刚炸好的油条接了过来，鬼召手有些抖。四格格见了，就说：“瞧这手抖的，是不是伤到骨头啦，伤筋动骨一百五呢，这才几日呀，来，叫我再瞧瞧。”鬼召不敢往四格格跟前凑合，就把这只胳膊伸得老长。四格格在那油黑健壮的胳膊上摸了一个来回，摸得鬼召心头痒痒的不知是什么滋味儿，鬼召只感觉着四格格身上散出的体香是那么的清澈芬芳，那只纤纤细手是那样的细腻软润。突地，鬼召看见四格格无名指戴着的那只纯金戒指没了，此时的鬼召，不由地想起了桂儿。
  鬼召似曾有过一个女人，叫桂儿。
  桂儿是个端庄标致的娇小女人，不妖艳，话音细细的，人也娇娇的，娇嫩得叫人心疼。桂儿生过一个男娃儿，刚满月，桂儿就复原了她的杨柳腰身。桂儿说她爱她的男娃儿，那是她那被老林子大树砸死的男人留下的一条根。说着桂儿就将男娃儿送到鬼召怀里，说：“这娃儿，就做你的儿……。”鬼召曾用双眼咬住过桂儿，心想，这女人怎么这么娇娇的嫩嫩的，娇嫩的叫人一把搂着还会闲上半只胳膊。鬼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