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天后宫
作者:
板车猪 更新:2021-03-25 00:45 字数:3580
四格格由古紫嫣扶起,倚着竖起的枕头,大棉被裹紧了身子,还是觉得冷的厉害,两眼直勾勾瞅着炕梢儿被罩柜子的四扇绘画玻璃,梅兰竹菊,典雅古朴。半晌,慢慢缓过神来,又觉得腹中有些饿。古紫嫣为她端来一杯热羊奶,素日喝惯了的羊奶,今日一闻羊奶膻香味儿突地就恶心,于是就呕吐起来。四格格知道自己是身孕的反应,先前一些日子也不断地有些反应,但没有今日这般强烈。
古紫嫣端来洗面盆,递上擦脸巾,古紫嫣袭来的那丝丝阵阵的胭脂香味儿更使四格格大呕,一阵阵的恶心,一阵阵地呕吐,四格格被折腾的四肢乏力,周身稀软。
四格格又瘫睡了过去。
也不知又睡过了多久,在似睡似醒的当儿,四格格闭目思绪着来到古家的一桩桩一幕幕事项:苍鹰剜眼,老爷归天;油坊大火,孝礼烧伤;丝厂易股,孝义疯癫;洋行股权,县长代持……。
在四格格脑海里,这一桩桩一幕幕不由地串在了一起。猛地,她隐隐约约感到,似有一个巨大的阴谋,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在推动着这一切。四格格思绪到此,心头一个激灵,周身一阵寒战。
四格格猛地坐起,一手掫开大棉被,对守着她的古紫嫣说:“少大小姐,我自己梳洗,你,告诉根叔和你小姑,再去民团找你爹,去船栈找四爷,都去老太太屋说话。”
醒过的古老夫人,依旧不能动弹,不能下炕,咿咿呀呀,不能言语,但已能喂粥进食了,可惜的是,依旧在那间炕头躺着,动也不能动,福兴堂大药房坐堂欧阳先生说古老夫人患的是木人症。
古老夫人屋里,六人:四格格、古孝仁、古孝智、根叔、古婉茹、古紫嫣。怜儿被支在了外间。
四格格说:“大爷,你是古家长子,我是后来人,论岁数,我比婉茹、紫嫣大不了几岁,跟四爷是同年,只是受了老太爷骨血,虽然古家儿孙满堂,这儿,好歹也是为古家孕育着的,说这些,都是外话。今儿,找你来,找你来你娘屋里,是要与你说事。这事,说小也小,半个丝厂;说大也大,古家产业;再往大说,古家生存……。”
古孝仁一副认真模样地听着,古孝智和两个姑娘也在认真地听。
然后,四格格就把在天后宫娘娘庙会县长郑天峰、中岛德雄和两份文书的事说了。
古孝仁听了这事,腾地站起,骂道:“老二他混蛋,看我怎么收拾他。”
古紫嫣拽住古孝仁,说:“爹,看你,又来了脾气,听四姐奶还怎么说。”
古紫嫣管四格格叫四姐奶,就是正厅议事那天四格格说的叫四姨四姐都行,过后,古紫嫣就给演化出了个四姐奶的。头一次叫的时候,四格格听了“噗嗤”一声大笑,道:“哟,我的少大小姐呀,四姐奶,这名好怪,这名好怪哟,四姐还是奶,奶还是四姐。”古紫嫣说:“对呀,四姐奶,你想呀,等十冬腊月你的龙儿生下了,你得不得给他喂奶,龙儿吃你的奶水至少得到一岁半吧;俺没改口的公爹说,子义今秋回来就把俺俩的事给办了,四姐奶你说,俺不及你生个龙儿,俺生个虎儿总可以吧。算下来,虎儿生下来,龙儿还不到断奶的时候呢。到了那个时候,龙儿或虎儿饿了,或我不在身边或你不在身边,俩崽儿是抢了自己娘的奶水吃还是抢了别人娘的奶水吃;是抢了奶奶的奶水吃,还是抢了姐姐的奶水吃;是抢了祖奶的奶水吃,还是抢了侄媳的奶水吃。这么说下去,四姐是不是就是奶奶嘛,奶奶是不是也就是四姐啦……。”古紫嫣这番龙儿虎儿,奶奶呀姐姐呀,祖奶呀侄媳呀,自己的娘别人的娘呀,弄得四格格一头雾水,半天没听明白。古紫嫣瞅着发愣的四格格,又说:“四姐奶,你慢慢想想看……。”四格格冷丁悟出古紫嫣那番龙儿呀虎儿呀,奶奶呀姐姐呀,祖奶呀侄媳呀,自己娘别人娘的意思来了,“噗嗤”一声,随之就哈哈大笑个不停。古紫嫣又说:“四姐奶,咋样,我说的龙儿呀虎儿呀,奶奶呀姐姐呀,祖奶呀侄媳呀,自己的娘别人的娘,是不是都对呀。”四格格听了就更笑个不停了。笑着说着,说着笑着,就和古紫嫣拥成了一团。而后,古婉茹也随着演化出了个四姐姨,口里叫着:“兴她叫四姐奶就兴俺叫四姐姨嘛。”四格格笑着说:“其实叫四姐最好。”人家姑侄儿俩姑娘嘴儿一撇,说:“那可不敢,奶就是奶,姨就是姨,敢加姐也都是坏了规矩,岂敢再乱叫来。”
这时,古紫嫣对古孝仁说:“爹,你别动不动就来气的,听四姐奶还怎么说。”
四格格就又接着对古孝仁说:“大爷,在我心里,在众人心里,你是咱古家真真正正的顶梁柱,我一小女子,跟婉茹紫嫣没啥两样,你也别把我当什么大辈人地敬着,我不是说过了吗,今后咱也不论这个啦,叫你来你娘屋里说话,就是咱古家仍然是老太太当家做主,别看她老人家不能言语,咱在这儿说什么讲什么,她应该都是听在耳明在心咧。”
四格格话说到这儿,古孝仁的心激动了些。他是条硬汉子,吃软不吃硬,见四格格真心实意,也就从心里有了多许改变。
四格格还是接着说:“丝厂百分之五十一股权叫日本人拿去了,咱也不知道二爷是怎么弄的,县长郑天峰和日本人能够拿出签字文书,大红印章,我寻思,青天白日的,一定不会有假,但这里一定有什么道道儿,二爷绝不会平白无故地拱手相送。我有心想叫古孝信从郑家二小姐那里打探一下这事情的缘委,又一寻思,似有不妥,县长做的事情,还要与女儿商量不成?”
古孝智说:“一定是二哥得了钱,把丝厂卖给了人家。”
四格格说,“也不把准,但是,丝厂百分之五十一股权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呢,二爷又没有用大钱的地方,他能卖丝厂吗?再说了,二爷就是用钱,在他手里,小钱哪儿没有呢?况且,二爷签署转让文书的日期是老太爷还在着的时候,他也没那么大的胆儿呀。因此,我在想,日本人,鬼着呢,要不怎么都叫小鬼子,谁知道二爷是怎么叫人家熊的。但我寻思,不管怎么弄的,明日,后日,还有两天庙会,庙会上如果不能置换簿本,人家会把咱家告上法庭的,古家在沙河镇可丢不起这档子人啊……。”
“我去找老二,问个明白。”古孝仁愤愤地说。
古孝智说:“大哥,你别去,你找二哥能问明白吗?二哥疯疯癫癫屎尿不知的样子,还是听四姐姨怎么说罢。”
四格格对古孝仁说:“大爷,依我看,这事,不是桩简单的事,眼下,咱只能让着,为什么呢?我看见,人家手里有份协议呀,白纸黑字大红印章,我猜想二爷手头也是有一份的,但那没用,他也不敢拿出来。之所以丝厂叫日本人弄去一半儿,我反复思绪着苍鹰害死老太爷的事不是还不知道谁干的吗?烧毁益和昌油坊那火是怎么烧起的不也不知道谁干的吗?丝厂百分之五十一股权咱们算是明白了,是叫日本人弄手里去了,可是县长郑天峰怎么就掺和到这里来了呢?四爷你不也是知道,郑家二小姐跟咱家五爷好着呢吗?县长郑天峰也是一本正经的头面人物,怎么就能干出为虎作伥的事来呢?大爷,四爷,这些事,都是不简单的呀,你俩好好想想。”
古孝仁年已四十,在沙河镇地面混了二十年,古家产业大,老大呈雄狂,古孝仁何时何地在何人面前低过头,今日自家事,真叫他闷心。
根叔说:“大爷,四爷,我看这样吧,把二媳妇叫来,问问家里多没多钱,一半丝厂可不是小数目,如果二爷真的得了大钱,二媳妇一定会知道。二媳妇人实在,要撒谎,也不敢撒这么大的谎,我相信她。”
古孝仁点点头。对古紫嫣说:“去,叫你二婶娘过来一趟。”
二媳妇来了,听说当家的惹出这么大事,两手直搓,一头冷汗。口中急急地:“家里,家里,真的没多钱呀,真的没多钱呀……,不信问问紫婕紫嫤。”
四格格见状,说:“老二家的,行啦,我就是问问,知道家没多钱就行了,回去吧,你当家的疯疯癫癫的,你也就不要再去问他什么啦,问了也是白问的,日后再说吧,你先回去吧,回去吧。”
二媳妇走后,四格格问:“根叔,你知道素日二爷使唤大钱的去项吗?”
根叔随口而出:“赌场呀,二爷好赌,我看八成是赌场里输掉了半个丝厂。”
四格格听了,觉得有道理,因为二媳妇说家里没进那么多的钱,古孝义毕竟也没有置家置业的大用项一下子要花掉半个丝厂呀。
想到这儿,四格格说:“看来,半个丝厂的事一定是出在赌场上了。”说着,转过身,冲着古老夫人道:“老太太,今日俺们说的事,都听清楚了吧?古家丢了半个丝厂,怕就是你二儿子给丢的,这可是古家的家业,一定得想法子弄清楚,一定得想法子给拿回来呀……。”
古孝智脸对着古老夫人脸,说:“娘听清楚啦?”
斜歪着躺在炕上的古老夫人似乎听到了也听明白了似的,脸上依然麻木着没有任何表情。
根叔对四格格说:“老太太听清楚啦。”
几人当即商定:明晨,由四格格召开阖家议事会,通报丝厂丢失股权一事;过后,就去天后宫娘娘庙会置换簿本,将股权交付泰和洋行;由古孝仁安排民团暗访镇上几家赌场,查处古孝义赌场行为和所得钱财去向。再后之事,另行议定。
几个人在古老夫人屋子里说这些话的时候,古老夫人始终斜歪着躺在炕上,也就这么着似乎听着也似乎懂着呢。
天色已晚,四格格往外走的时候,回头看见古老夫人眼角流出了泪,四格格赶紧转回身,来到古老夫人炕沿儿前,替古老夫人擦去眼角的泪,对古老夫人说:“老太太,你放心,古家的事,老太爷交给了我,你也交给了我,我会尽心尽力的,放心啊……。”
古老夫人听了,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