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天后宫
作者:板车猪      更新:2021-03-25 00:45      字数:3214
  欧阳先生说错了,古老夫人没等到第三日,是昏迷二日就醒了过来的。
  醒过来的古老夫人,依旧不能动弹,不能吃喝,不能下炕。似乎是自己也着急上火,不时地叽叽哇哇乱叫乱嚷着,两眼总是直勾勾地盯着东墙四通柜供桌上的一尊金镂佛龛。
  那佛龛由龛与佛组成,佛龛顶部为一龙头,身缠于花藤中,纯金立佛站于中央,头饰一顶双层沿盔式帽,似佛帽又似官帽。佛龛两侧各置一龙一凤,上龙下凤,神态逼真,最下一只麒麟,仰首啸天,与龛顶龙首交相呼应。置于中央的立佛,双手合十,慈祥端庄,与神龛合璧,可谓天造之作。据说,此佛龛乃大清国宫廷之物。
  古老夫人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四通柜供桌上的这尊金镂佛龛,时而乱叫乱嚷,似有歇斯底里之状,时而口唇惙惙,似要有话言语一般。四格格有些纳闷,她不知道古老夫人在嚷什么在说什么,但她知道古老夫人一定是要说什么的。
  家人们都暗地议论说,古老夫人若是昏睡三日怕就不会是这番模样呢。如果昏睡三日,那是古老夫人在圆回地藏三经。当初,释迦牟尼佛在忉利天宫赞扬地藏菩萨: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众生度尽,方正菩提的宏大誓愿。可惜的是,古老夫人仅昏睡二日而未能将地藏三经圆回。若得圆回,第三日正逢天后宫娘娘庙会,天后娘娘就一定会保佑古老夫人平平安安的。古老夫人一生吃素,半生念佛,天后娘娘是知晓的。怪就怪三太太闹惊了古老夫人,提前一日醒了,古老夫人的大梦也就不成了。冲这儿,四格格施家法,就是对的,三太太活该。
  每年的三月二十三日,是沙河镇天后宫娘娘庙会。
  沙河镇乃至安东县是靠鸭绿江水道艚船木排兴起的。鸭绿江三十里大码头,一城壮汉男儿都靠它养家吃饭。放排行船,走江入海,油坊粮栈,卸工装帮,全指望天后娘娘护佑。在沙河镇,人管不了的事,全归天后娘娘管。执棍拎鞭的警官,持盘开帐的掌柜,顶冠品级的官绅,荷枪实弹的军爷,全拿天灾水祸没辙。沙河镇的地、水、火、风、识、空、根,七种本原,沙河镇的喜、怒、忧、思、悲、恐、惊,七情福祸,全都攥在天后娘娘手里。猫儿狗儿似的一城男女老幼,都信奉天后娘娘神威,保佑全家平安度岁。天后宫南侧的丹国医院,西洋丹麦人开的西式医院,沙河镇都人冷眼相看。天后宫西侧的天主教堂,大英帝国人办的西式寺院,沙河镇人都不肖一顾。于是,沙河镇的天后宫就格外壮观,沙河镇的天后娘娘就金身闪烁。几多的沙河镇人都知晓天后娘娘神像肚里藏着若干金条元宝,但穷困潦倒的沙河镇人宁肯冻死饿死在天后宫大殿门前,也绝不生一丝偷窃之意。沙河镇信奉天后娘娘,每年三月二十三日的天后宫娘娘庙会,元宝山麓便火爆无比热闹非凡。
  历年,天后宫娘娘庙会均由艚船公会办正场。扎戏台、搭护棚、戏群狮、舞双龙、扮三神、演八仙、击锣钹、奏鼓乐,天后宫娘娘庙会大闹三日,热腾非凡。全城船栈油坊粮房酒庄,各路引船放排卸工装帮,一律放假三天。天后宫前,万千人信香跪拜,终日不绝,演唱大戏,声起声伏,高跷秧歌,众人群舞。对船栈、船户、油坊、粮房、酒庄这类使船人家,庙会还有一项重要业务,叫写会账。使船人家,把原有的,新排的,购置的,换人的,过户的,承继的,等等,都要在庙会上向艚船公会登记,记下船的种类号码,船东船户,人数航程,主理代办等等,一应报明登记备案,缴纳会费。自然,沙河镇的各类油坊粮栈,丝厂织厂,船运钱庄,酒庄客栈,各类产业,原有的要年检,新开的来注册,购置的需过户,易人的换簿本,承继的需登记,也都在天后宫娘娘庙会办理。
  三月二十三日,一大早,四格格梳洗打扮已毕,吃过早点,带上古婉茹,古紫嫣,古紫婕,古紫嫤,跟着古孝仁,古孝智,钱庄经理吴天魁,丝厂协理何树江,油坊协理何树海,船栈协理何树涛,一干古家产业经营人,前往天后宫娘娘庙会。
  古二老爷谢世,依沙河镇产业最大商户为商会会长的规矩,古家新当家人四格格自然出任商会会长。商会会长要主持天后宫娘娘庙会的开启仪式,监督着艚船公会的年检,注册,过户,换簿,承继等一应事务。
  四格格走出小院,经过二进院厅堂时,那架电话机子的铃声突地:叮铃铃……,叮铃铃……地响了,四格格过去拿下听筒,对方很客气的话语:“古家?找当家人的……。”四格格应了,那头又说:“哦,是当家人四格格哟,今日的庙会,可得带上簿本哟。”那话,说的有些生硬。四格格一愣,问:“您,哪位……。”电话那头:“嘿嘿,当家人哦,我嘛,泰和洋行中岛德雄。”四格格一听,愣住了,冲着电话那头:“带簿本,带什么簿本……。”那头:“嘿嘿,当家人,来庙会就知道喽……。”说完,“啪”地一声,电话再就没了声响。
  四格格搁下电话,朝前院正厅边走边寻思:带簿本,带簿本?……。四格格看见一团阴阴的黑云从东南天缓缓地袭了上来。
  四格格走进前院正厅,一干去庙会人等均已到齐。四格格将刚才的电话说与众人,众人也是一头雾水。
  难道,家里哪桩产业出了变故。四格格不敢想,也就没说。
  古家大院就在元宝山下天后宫斜对过儿,隔着一条街。转身功夫,古家这支队伍就到了天后宫。
  庙会,人山人海,煞是热闹。贫民百姓,装工卸帮,街头艺人,乞丐花子,万千沙河镇乃安东县苦力做工,熙熙攘攘,闹于街巷。各家商号,艚船公会,本镇公所,县府大衙,一干沙河镇乃安东县头脸人物,拥拥挤挤,立等天后宫门前,单等商会会长开启庙会仪式。
  四格格走向人群,作揖致意,问候寒暄。四格格着一身枣红呢料大氅,一圈儿银狐白毛大领,衬映着粉白透红的俏脸,束腰系带,双胸挺立,胸前别一根镶有祖母绿宝石胸针,大氅两只袖口亦是银狐白毛上挽三寸,下摆向外微展,脚下一双意大利黑亮半高跟儿长筒皮靴,直达大氅下摆处。四格格亭亭玉立,大虎二虎围在身前身后。
  四格格自幼在老王爷家长大,虽说老王爷家境败落,有光无景,也终究是皇亲国戚的老底子,几多家奴,断然仍在,十盘八碗,照旧伺候,年更月替,佛事不断,迎来送往,礼仪在先,那里不晓得这般场面的礼数。
  四格格的到来,仿佛天后娘娘自殿阁中走出一般,天后宫门前,热腾一片,喧闹不已。暗赞:古家女人,神韵在身;古家女人,羞花闭月。
  庙会开启仪式自然是沙河镇达官贵人显露头脸的时刻,一应显赫人物等待时辰,宫门开启。
  辰时初刻,天后宫院内晨钟响起,响至九点,四格格以商会会长身份,立于天后宫大门十九级台阶上,此时天后宫外,万头攒动,人海如潮,开庙瑞兽,高驮福字,肥猪祭品,一字排开,各色彩旗,迎风飘扬,双狮呆立,巨龙横卧,烟火未起,鞭炮待鸣,信男信女,双掌合十,置于胸前,虔诚无比。
  四格格望着人山人海,高声唱道:
  春风化雨,万物复苏;
  天妃娘娘,祈求保佑;
  今日开殿,齐撞铜钟;
  沙河一镇,平安昌盛。
  四格格音落,天后宫钟楼大铜钟前数十人,同握撞钟木,齐心合力,大铜钟发出闷响:咚--咚--,咚--咚--,大铜钟响过三十六响,四格格神色庄重,体态端庄,踱步上前,双掌贴门,稳定轻推,红漆大门,徐徐打开,一时间万众欢呼:开殿啦!开殿啦!
  天后宫娘娘庙会正式开启,四格格率先步入,身后一应显赫人物随之而入。
  步入天后宫院内的四格格,在一大和尚的引导下,缓步来到香炉前,沙河镇一应显赫人物随后。高高大大的香炉前,四格格高举青烟直上的三柱高香,口中大唱:“拜--”身后一应显赫人物双手合十,面向天后宫而拜,人潮也随之而拜;四格格再举高香,口中再大唱:“再拜--”身后一应显赫人物再双手合十,面向天后宫而再拜,人潮也随之二拜;四格格三次高举高香,口中大唱:“三拜--”身后一应显赫人物又双手合十,面向天后宫而三拜,人潮也随之三拜。
  三拜毕,四格格及沙河镇一应显赫人物缓步向天后宫大殿走去。天后宫门外,瑞兽驮福,步上台阶,肥猪祭品,一应随后,双狮夺球,巨龙狂舞,鞭炮炸响,火树银花,场面壮观,气氛高潮。此时,天后宫内,烧香祭拜,烟火缭绕,经声阵阵,此起彼伏。
  天后宫上,元宝山腰的紫阳观、宝光寺、于姑庵三座庙宇同时开启。整个元宝山麓,山上山下,一片喧腾,宫前庙外,热闹非凡。
  此时,天后宫西侧大英帝国人办的那幢天主教堂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