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施家法
作者:
板车猪 更新:2021-03-25 00:45 字数:3926
这天是农历三月二十,是古二老爷的三七祭日。三七,是逝者的大祭日。世人以为,人有三魂七魄,人死后,七日去一魄,七满魄尽;一年去一魂,三年魂尽。
三七祭日,子时刚过,古家大院大门敞开,门口挂上白纸灯笼,以示家有重孝。正堂大厅照样设置古二老爷灵位,焚香明烛,纸钱焚燃,供献酒肴,大行祭奠。
此时,古家全家,老老少少,上上下下,一应人等,无一不在厅堂外三丈远地方等候,古老夫人亦是如此。子时初至丑时末,是古二老爷的三七祭日回殃时刻。
人死魂魄犹存,在七七四十九天前,古二老爷的阴魂要回家一次,三七祭日子时初至丑时末就是古二老爷要回殃的,时刻是由紫阳观道士推算的。
古家大院,从大门至厅堂的长廊地上铺了一层炭草木灰,用以检验古二老爷回来的足迹。竹竿隔尺贴纸钱一张,立在大门口台阶上,古二老爷阴魂见此就会入内。一只土罐装满煮熟鸡蛋置于厅堂门角,以备贿赂殃神,殃神便可允许古二老爷魂魄在家里多待几时几刻。因此,古家上下老少长幼均在厅堂外三丈远地方躲避,以免影响古二老爷阴魂回家。
待丑时末刻刚过,根叔指点一家人先将一串爆竹丢进厅堂内,噼里啪啦一阵乱响,鞭炮爆完即入内磕头。古家一应人等,忙忙乱乱,小工大作,至卯时初,古家除古老夫人,神经坏透的古孝义,半身烫伤的古孝礼外,其余上上下下一应人等,在新当家人四格格的率下,浩浩荡荡出了八道沟口,从天后宫娘娘庙前过,穿青龙街,过青龙桥,绕道元宝山东坡至古家老祖墓地。
古家老祖墓地,自咸丰年起,已葬四代。数十棵参天红松古树,掩映着携子抱孙的墓地。唯有那盔合坟打乱了这一祖制,远远地葬在墓地的最边缘,四格格知道,合坟里只有古家老大的一只羊皮烟袋荷包儿和三岁男娃儿娘的漂尸,按携子抱孙的祖制似有不妥。荒荒野草的那盔合坟上生长着一株红松大树,树根正好插入坟头。四格格总是觉得,那株红松大树树根似要把合坟的棺椁穿透引出合坟里的魂魄……。
古家老祖墓地,纳水纳福,聚气聚财。大沙河在元宝山脚下形成一微凹之状,为古家老祖墓地造出纳水之势,大沙河岸有一高丘,使风不能直吹古家老祖墓地。古家老祖墓地呈于深凹之地,四周高,中间低,于堂中,燃蜡烛,火不灭,烟直上,为藏风。藏得住风,气则自然聚集,财气自然上升。古家老祖墓地,护佑着古家阖家平安,人丁财气双双旺盛。
三七是单七,单七是大七,祭札隆重,古家亲朋好友也皆至,众人送冥币,高香,阴纸,大蜡,一应祭奠物品。古家孝子贤孙,麻衣,白帽,孝服,孝棍,复着披麻戴孝。一时间,古家老祖墓地,金斗银斗,供品祭物,摆设齐整;冥币高香,阴纸大蜡,齐天燃起。孝子哭灵,祭品火起,哀哀哭泣,火烟徐徐,老祖墓地,惹煞风景。
古家老祖墓地这边,三七祭毕,古家阖家,亲朋好友,浩浩荡荡,又走下元宝山东坡,过青龙桥,穿青龙街,从天后宫娘娘庙前过,回到八道沟口的古家大院,洗面净手,各自归去。
归途路上,四格格依然回首了古家老祖墓地,那盔合坟被萋萋衰草裹着,坟头的那棵红松大树却显得旺盛,直挺挺笔直地朝上生长着,仿佛一直要去勾星揽月似的。
古家大院这边,未去参加三七大祭的古老夫人,还是坐在厅堂里望着古二老爷遗像,不知怎么,望着望着突地就歪在了椅子上,怜儿当时不在,仅仅是去后屋为古老夫人端盏茶水的功夫,古老夫人就歪了。怜儿转身回来的时候,古老夫人已是口吐白沫,两眼发直,双腿悠荡,人事不省了。怜儿急忙大喊来人,这个时候的古家大院哪里还有个人影儿,急的怜儿冲着古老夫人,掐人中,捋脖子,捶后背,拍脸腮,毫无管用。怜儿边忙活儿,还是边大喊来人。
终于,古孝义来了。神经坏透了的古孝义,还是那样:“鬼!鬼!血鬼,血鬼……爹!爹!输局,输局……”地怪叫个不停地出现了,光着两只脚丫子,穿着一套白色细绒睡衣睡裤,手舞足蹈的怪模怪样。一副白鬼模样的古孝义冷丁出现,吓得怜儿半死。老半天,怜儿才缓过气来,冲着古孝义:“快!快!快来扶你娘。”古孝义口中:“呀,呀,呀……呀,呀,呀……”地后退,还在大叫:“鬼!鬼!血鬼,血鬼……爹!爹!输局,输局……。”
终于,古孝礼也来了。半身烫伤的古孝礼是听到古孝义又在怪声怪叫才赶过来的,身子披着一张大白被单子,冲着古孝义吼着:“叫什么叫,喊什么喊,又死人啦。”那张大白被单子晃荡铺落着弄得古孝礼灼伤的大半边身子钻心地痛。古孝义一见大白被单子裹着的古孝礼,眼中一定以为是一个白面鬼,更是张牙舞爪地大喊大叫着:“鬼!鬼!血鬼,血鬼……爹!爹!输局,输局……。”
怜儿一见古孝礼,大声喊道:“三爷,快,快!老太太……。”
两人忙手乱脚,拖搬抬拽,终于把古老夫人弄回了房,搬弄上了炕,古老夫人还是那个模样:口吐白沫,两眼发直,双腿悠荡,人事不省。
巳时初刻,日升三竿,为古二老爷做三七祭奠的古家人等,散散落落地归来了。古家上下,见古老夫人这番模样,大惊。
四格格见状,一跟头扑在古老夫人炕前,双手摇晃着古老夫人的一只胳膊,口中哭道:“老太太,老太太……你,你,这是咋地啦,这是咋地啦……。”四格格哭的一塌糊涂。一团女人也都围着古老夫人在叫在哭在嚎。
古紫嫣拽起古婉茹,说:“小姑,你别在这儿哭嚎了,赶快去丹国医院请个大夫来吧。”一旁的根叔说:“不用了,老太太不信西医,四爷已经安排家人去请福兴堂大药房坐堂先生了。”
古孝智请来了福兴堂大药房坐堂先生,众人退出,怜儿端过一张凳子,先生坐了,一手拉过古老夫人一只胳膊,二指置于寸口,先后在寸口挪了三次,然后,又拉过古老夫人另一只胳膊,二指仍置于寸口,先后仍在寸口挪了三次。一旁看的四格格知道先生用了三种诊法:遍诊法,三部诊法,寸口诊法。以挠骨茎突为准,其稍为内方部位为关,关前即腕端为寸,关后即肘端为尺。两手各寸关尺诊法三次共六部脉。先生以古老夫人血液流动于五脏判定病位病状,作诊断病疾依据。而后,先生又晃动几下古老夫人两只胳膊,又晃动几下古老夫人两条腿,又扒开嘴看了看舌,扒开紧闭的两眼也看了看,摸了摸额头。
屋子里静悄悄的,稍后,先生诊断毕,四格格也直起腰,左手做出一个请的手势,将先生引导至堂屋,退下闲人,四格格问:“先生断老夫人何病状?”
先生听四格格问,一愣。一旁的根叔对先生说:“格格是我家新主。”先生听了,忙鞠一躬,口中道:“见过格格,在下复姓欧阳单字昌,坐诊福兴堂。”四格格忙还一礼,道:“见过欧阳先生,请述我家老太太病状。”欧阳先生道:“不瞒格格,老夫人病状半身不遂,口舌歪斜,言语蹇涩,偏身麻木,面色既白,气短乏力,口流涎水,自盗汗出,心悸便溏,手足肿胀,舌质暗淡,舌苔薄白,脉像沉细,细缓细弦,此乃中风之状。不过,老夫人亦应可以回转,但回转之时,亦不能言语,不能行动,需人伺奉。老夫人昏迷三日方可苏醒,将有呕吐症状,需补充营养,明日起,以鼻输入水食,直至能够独立进食为止,鼻饲入食法我会叫护士来教会你家的家人如何去做。此刻,老夫人病状昏迷,需单验方,立马派人去福兴堂大药房取细辛末三两,告磨工研为细末,吹入鼻孔,止于中风。”欧阳先生言罢,提起毛笔,又说:“老夫人病治则需益气活血,先开一方罢。”
欧阳先生的方子是:
羌活四钱,独活四钱,秦艽四钱,木通四钱,鸡血藤六钱,当归四钱,木瓜六钱,怀牛膝四钱,薏仁一两,大枣一两,枸杞一两,黄芪一两,桂枝三钱,伸筋草六钱。水煎二次,服药五副,以观疗效。服方九日后复诊。
药方开毕,欧阳先生对四格格说:“本方取羌活、独活、秦艽、木瓜、木通、薏仁为祛风除湿,通络止痛,用鸡血藤、当归、大枣为养血和血,重用枸杞以补益肝肾,诸药合用,经络之湿邪得出,气血得养,肝肾得补,故而取效。”
四格格对欧阳先生说:“谢过先生,先生所告之言,定会照办。先生的诊费根叔会奉送的。”
根叔送欧阳先生离去,四格格回到屋内,望着一口气长一口气短口流涎水周身抽搐的古老夫人,四格格心头又是一酸,泪滚了下来。怜儿也在一旁直抹着眼泪。
根叔送欧阳先生到大门外,喊来黄包车,待欧阳先生上车离去,根叔回身去了二进院厅堂,从古家老祖墓地回来的路上,根叔已告钱庄吴经理去那儿等候见古老夫人。
二进院厅堂里,根叔和吴天魁都一言不出,老半天,根叔说:“吴经理,我也不知道老太太叫你来有什么吩咐,是老太太昨日说下的,眼下也没法子问出来,依我看,老太太原先怎么说的你就怎么办,老太太原先叫你办什么你就办什么,再多的我也就无可奈何啦。但有一样你得跟我说,就是议事那天老太太说要我也协理钱庄,今后钱庄的事你不能独自做主,除了我,上头还有个新主子。”吴天魁听了忙说:“那是,那是,老太爷也是有一本账册的。”根叔说:“这,我知道,益和昌是古家的,老太爷的那本账册,老太太已经交代送新主子那儿了。”吴天魁一愣,没有说什么。根叔又说:“没什么事了,按议事那天定的,我还得向少大小姐交代些大院的事项去,你就回吧。”说完,自己先步出了厅堂,吴天魁也随后走了。
过晌儿,欧阳先生打发来的是丹国医院西式护士,一根胶皮管子从古老夫人鼻孔插入,古婉茹一看就会了,护士走了,古婉茹又教会了怜儿和伺候丫头,古老夫人以鼻输入水食的方法,一碗鸡蛋水,不大一会儿的功夫就送了进去。
见古老夫人这般也能够吃食,四格格叫过怜儿,悄悄地说:“我一会儿告知大厨房,上东尖头码头那边,买两只王八回来,炖汤汁儿,那东西营养好,你要好好地以鼻输入王八汤汁儿给老太太,老太太吃了,一准好的快些。可千万别叫老太太知道吃了那东西,老太太是一生吃素的人,倘若叫她知晓了,可不得了,明白吗。”怜儿说:“这事当然得隐秘着,老太太信佛呢”。四格格说:“大厨房那头我叮嘱着,要是传了出去,老太太好了还不打死我。”
四格格说着,回身又看了几眼古老夫人,心中叹息着:好端端的人,怎么转眼就会这般模样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