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施家法
作者:板车猪      更新:2021-03-25 00:45      字数:3940
  尽管在古家全家议事正堂大厅上,古孝仁后来在古老夫人的压制下顺从了四格格,然而,古孝仁回到东上院自家屋子里还是开始发起了飚疯。堂屋四通柜上的一对青花瓷帽筒也碍了他的眼,左手一起,“啪”地摔碎一个;右手一起,“啪”地又摔碎一个。大媳妇也跟着臭屁哄哄一般,嘴里不三不四地咒着骂着:“什么四格格,什么四姨娘,我看三太太那话是说对啦,哪儿来的个小妇儿,转眼却成了四姨娘。我看老太爷是叫这个小妇儿给哄傻啦,也哄死啦……。”
  古紫嫣一听这话,气急败坏地冲着她娘:“你怎么敢骂我爷爷!你怎么敢骂四姐奶!人家今日在厅堂议事说的做的哪样错了,瞧爹今日那话,什么家有长子,何容他人的,古家是爹一人的吗?我还有四个叔叔咧,哪个像爹那样,管个民团就像军阀似的……。”古紫嫣数落着爹娘,像似没完没了。
  古紫嫣年方十九,今秋就要安东女校文科毕业了,满口之乎者也道理十足。年前,许了奉天刘家,尚未过门,夫君在英国南安普顿大学读法学硕士,今秋毕业回来就完婚,古紫嫣没改口公爹在奉天大帅府任参事,汽油车子满奉天大街悠着跑。素日,古紫嫣在古家大院就有些盛气三分。
  古紫嫣见爹娘回屋又摔又骂又咒又砸,很是有些来气。见刚才自己的一番数落,爹娘听了也不再摔砸不再咒骂了,于是就又说道:“爹,该摔的你也摔了,娘,该骂的你也骂了,今后你俩也就别摔别骂了,我看四姐奶识文断字,知书达理,刚直不阿,处事有方,方才若不是四姐奶,家法还不落爹身上才怪呢。”
  古孝仁见女儿这般说,心里觉得女儿说的在理,但嘴上依然还是强硬着,说:“小兔羔子,你懂个啥,古家家业,本应属我,岂不知,临秋末晚来了什么丫头格格,我看你娘说的对,老太爷就是鬼迷了心窍,不知咋就叫丫头格格迷糊了眼,看走了腔神儿。”
  古紫嫣语气平稳地对古孝仁说:“万不可这般去说,爹,你大字不识一箩筐,整天就知道打打杀杀的,古家产业若是交你手里,你晓得什么是成本核算,什么是费用利润,货款沉淀怎么办,预付定金怎么交。还有,贷方,借方,利率,贴现,汇票,头寸,……这些,爹,你都懂吗?”
  女儿的又一番数落,令古孝仁心头有些惭愧。古孝仁在女儿面前却还要做出个倒驴不倒架的模样,还在那里巴巴唧唧支支吾吾的。古紫嫣完全知道爹已经被她这番数落泄了气,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东下院的古孝义也在屋里闹。古孝义还是那样的老一套:“鬼!鬼!血鬼,血鬼……爹!爹!输局,输局……”地怪叫个不停,二媳妇听得多了,也就不再理会儿,任他叫,任他闹,但也还是一日二顿尽心尽力地为他服着汤药。古孝义的汤药,是古孝智请的福兴堂大药房坐堂先生亲自家诊号脉开的方子。
  药方:炒枣仁十钱,龙骨五钱,牡蛎四钱,丹砂四钱,合欢花三钱,炒栀子三钱,郁金二钱半,佛手柑二钱半,炒白芍二钱半,夏枯草二钱,柴胡二钱,川芎二钱,甘草一钱半。
  用法:每日两剂,水煎两次混合取汁六两,早、晚服之。服药两剂观之,若见效,停药二日,再服两剂。再停,尔后再服。
  古孝义服药两剂后,坐堂先生再来观之,见其舌尖红,心烦重,气上逆,浓痰存。于是,在原方子中又加了黄连二钱,半夏二钱。先生临行刚出屋门,忽又转回,至堂屋,对二媳妇说:“早先的方子拿我再看一看。”二媳妇将方子找了出来递与先生。先生接过,在桌上拿起毛笔,将方子上面的丹砂四钱,改为丹砂一钱。而后,对二媳妇说:“丹砂即汞砂,为天然辰砂石,汞含量高,虽有治疗癫狂安神镇惊之功效,但此类药若长期或超量服用,会对生精造成伤害,二爷岁数还小呀。先前是我有错了,量大了不少,不过改过来就好。”
  先生这话,二媳妇记下了。
  西上院的古孝礼也在屋里闹。古孝礼也还是那样的老一套:歪着个大半个身子在炕上,依旧哼唷嗨哟地喊痛,不时地将语调升高再下降,下降再升高,变换着音律。三媳妇日夜照看着古孝礼,油坊大火将古孝礼的左腮、左臂、左胸、左腿被大豆油火喷了,那火灼着了古孝礼的半边身子都肉肉的黑紫,古婉茹胆怯不敢上手,就请来丹国医院的洋护士,用洋针跳开了一个个的偌大水泡儿,痛得古孝礼嗷嗷直叫,敷上福兴堂大药房坐堂先生亲自家诊开方子调成的油膏抹得半脸半身。古婉茹要他去丹国医院住下,用西式法医疗,古孝礼不愿意。
  福兴堂大药房坐堂先生开了两个方子,两方选一,各用三日,交替换用。三媳妇均按福兴堂大药房坐堂先生之嘱办理。
  方子一:白矾花椒末治方。取白矾五两,花椒五两,香油三两。将白矾及花椒用砂锅炒至花椒呈金黄色,共轧成粉末,用芝麻香油调成膏,涂之。
  方子二:陈年小麦粉治方。取陈年小麦粉炒至黑色,以筛过细。如皮已烂,干敷于患处;如尚未破,用陈年菜籽油拌匀,调涂之。
  古孝礼半边身子三天涂黑,五日涂白,弄得整日人鬼模样。古二老爷吊丧唁、出大殡,乃至议事会,无奈的他只得将涂了药的半个身子用药布子缠裹,宽宽的外衣外裤罩着,衣裤不小心碰着了伤处,就是一味儿钻心的痛。人鬼模样的古孝礼,侧着身子躺在炕上,时常发着烧,有时热得烫人,半日哀嚎半日叫。古宛茹也不得不日日往这里跑,给古孝礼打洋针。
  西下院,是两个没娶家室的古孝智和古孝信的住处。古孝智住东厢房,古孝信住西厢房,上屋正房是客房。古二老爷故去后,古孝智依旧忙活着船栈业务,眼见就要到了三月二十三的天后宫娘娘庙会,船栈业务自然更加繁忙。今春,日本鹿儿岛那边的玉米贸易愈见增量,古家船栈五条三丈大桅艚船,一趟二千石玉米往大连湾运送,再过驳机器船运往鹿儿岛。听说北面老毛子国上秋粮食也减了产,古孝智想弄几船去吉林外的海参崴港试试。古孝智巴望着自己管理的船栈生意胜过古孝义的丝厂和古孝礼的油坊。这些日子,古孝智留出些功夫还得往钱庄跑,钱庄吴天魁经理倒是一心一意地教授着古孝智金融知识,古孝智进步很快,贷方和借方,资产和费用,权益和收益,弄得明明白白。古孝智似要大展宏图。
  古孝信还是在安东商科学校读书,日来日去,依然如故,只是没了爹,下学回到家里,已有凄凉之感。于是,就与同窗女生郑贵筠的交往比先前多了起来。那日下学,郑贵筠跑来,有些兴奋的样子,说:“孝信,我买了两张电影票,咱俩今晚看电影去。”古孝信一听,问:“啥电影?”郑贵筠说:“德国影片《间谍》,弗里奇•维利主演的一部现代高科技战争电影。”古孝信高兴了,古二老爷故去后,还没有这么地开心过一回呢。二人在泗海滨饭店吃过晚饭,相互牵着手,一道走进安东大影院。
  影片《间谍》描述了超级间谍,弗里奇•维利主演的赫尔,赫尔头脑发达,迷恋高科技,冒充银行家,在他的现代化办公室内,足不出户,便能盗取银行机密,并对银行里的人行踪了如指掌。古孝信看着看着就沉思起来,直到电影散场,古孝信依然沉浸在影片情节中。他在猜测:间谍能够把事情做的万分隐秘,不露声色。自己周边的人是不是也会把事情做的万分隐秘,不露声色呢,比如苍鹰剜眼的事和祠堂泄屎的事。
  古孝信看完电影送回郑贵筠再回到古家大院的时候,听到从四格格院子里传出了悠扬哀诉的琵琶曲声,这是古家大院从未有过的。古孝信不由地停住了脚步,侧耳倾听那曲《汉宫秋月》。
  古孝信从四格格琵琶曲声的缓慢节奏,压抑旋律的怨泣怨诉中,似乎看到了昭君远嫁,积悲幽怨,冷清孤寂,琵琶作语,一人独处荒原大漠;似乎看到了汉家秦月,流影照妃,一上关道,天涯不归,漫漫长路无尽头;似乎看到了四格格一双纤纤细手,抚琴弄玹,刚柔并兼,相辅相成,起落有致,深情款款地互通情话。古孝信心底有些同情四格格了,古孝信想给四格格的《汉宫秋月》配上时尚的词句,于是就回到自己房里,拿起纸笔,呆呆半天,一个字也没有写出来,笔触着下巴,静静地听着不远处传来悠扬哀诉的曲调儿。
  四格格的悠扬哀诉的琵琶曲声也传到了古老夫人的屋里,古老夫人正在与根叔说事,一曲《汉宫秋月》将古老夫人和根叔也都听呆了,待那曲声落下老半天,古老夫人仿佛才醒过神来似的,对根叔说:“看看,我就说嘛,这丫头就是心事重重,不然老太爷都走了,她怎么却还要留了下来呢,说是为了龙儿,是不是真的有了龙儿,眼下还真的不知道呢。”根叔说:“老夫人,别的都好说,有没有龙儿也只是三五个月就可见分晓的事了,这样的话还是不从老夫人口里说出的好。”古老夫人说:“我知道,我就是跟你说说,你不是俺娘家人还不说了呢。”根叔说:“对,对。”古老夫人又说:“那丫头今儿做的还真的有模有样,我还担心她心拙口笨不能把我的意思说透说准呢,哪里想得到,她也会打蛇打七寸,镇住了老大,那哥几个就都没话了。一声喝住了三太太,叫那个烂货连气儿都没敢喘匀溜儿。还有,这丫头也会因势利导,我只交代了要关照你,这丫头就把你和何家仨侄儿一下子拉到主子位置上来,呵呵,也算是个聪明人儿。”根叔说:“是呀,从这件事上看,四格格不简单,场面上处处把老太太搁在前头,实际上都是在做着自己的事。不过,刚才老夫人提到她为什么非要留下,我也在想,一定是老王爷拿的主意,但我又想,老王爷为什么要把她给了老太爷呢,老太爷都走了,为什么还要把她留在古家,这里一定有事的。”古老夫人说:“你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恐怕古家大院的人也都是这么想的,咱们慢慢看着吧。不过,现在有她在前面挡着,事情就好办多了。”
  俩人说着话的时候,怜儿进来换茶。根叔说:“不用换了,我这就要走了。”说着,根叔就起了身,古老夫人对根叔说:“你传个话去,叫吴天魁明日过来一趟。”
  根叔见古老夫人说到了吴天魁,便对古老夫人说:“老姐姐,吴经理是咱同乡,在古家这么多年,都大半辈子了,也没见出了什么差错,还要我去协理他干嘛?”古老夫人说:“没差错固然是好,你去协理也不是错。”根叔见古老夫人这么说了,也就不再言语了。
  怜儿把根叔送出了屋,出了古老夫人院子的根叔,在连院的过道上往四格格小院的屋子望去时,看见四格格抚琴的身子映在窗前,又一曲琵琶声传了出来,在古家大院悠悠荡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