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四格格
作者:板车猪      更新:2021-03-25 00:45      字数:3367
  马车过了五龙山,族兄赫荣乾和鬼召重新换了过来,鬼召赶着胶皮轱辘马车返回沙河镇古家大院时,太阳已经露脸,早春的清晨,冷风瑟瑟,寒意习习。
  为古二老爷举丧的古家大院,庄重肃穆,那对护门石狮脖上系了孝布带子,往日的呲牙咧嘴威风模样变成了低首呆脑哀哀切切。大门两侧,对对白色挽联,排排黄白花圈,堆堆黄裱大纸,串串金银元宝,承雾接露,随风摇曳。门前家人,披麻戴孝,垂手竖立,哀哀泣泣。根叔指挥着安放好一张方桌,蒙上白布,摆上纸墨笔砚,打开吊唁簿本,供吊唁人签署。
  日上三竿,亲朋好友,远亲近邻,吊唁人等,陆陆续续进入古家大院。
  古家大院,祭奠大厅,灵堂两侧,左上首安放两张椅子,一张端正坐着古老夫人,一张坐着老王爷。古老夫人身后,立着丫头怜儿;挨下的老王爷素衣素服,身后立着四格格。四格格身下站立着二媳妇娘家爹范大脑袋,三媳妇娘家爹从山东过来还没赶到。这边一侧跪着的依次是披麻戴孝的二太太、三太太,古家众多长辈亲眷;那边一侧依次跪着的是披麻戴孝的古家五个儿子和小女婉茹,三个儿媳及两个孙子、三个孙女,侄男侄女、甥男甥女,古家众多小辈亲眷。古孝义是被绑了身子堵了嘴跪在那儿的,怕他疯癫着乱喊乱叫。被油火灼烧了大半个身子的古孝礼,披麻戴孝地遮着抹了药面子的大半身子油火灼伤也跪在那儿。根叔率着古家全部家人披麻戴孝地跪在大厅门外两侧,古家益和昌船栈、益和昌丝厂、益和昌油坊、益和昌钱庄的伙计帮工们在各自帮办的带领下,也披麻戴孝地跪在古家大院门外正面。
  巳时初刻,古二老爷的吊唁仪式正式开始。
  前来吊唁的亲朋好友,远亲近邻,各家商号,艚船公会,本镇公所,县府大衙,一干沙河镇乃安东县头面人物,拥拥挤挤,竖立院中。前排中央位置,自然是县长郑天峰,两旁依次是官场权贵人士,商场显贵达人。
  仪式刚要开始,突然,大院门外吵吵嚷嚷起来。是日租地泰和洋行的社长中岛德雄带着翻译举着一只花圈来参加吊唁,护院家人要入内通报,中岛德雄欲闯直入。根叔听见急忙赶去,上前对中岛德雄道:“先生,容我禀告,容我禀告。”说完,就急急跑了进去,在大厅跪着的古孝仁耳语一句,古孝仁腾地站起,大声道:“这里是中国地,叫他们滚!”根叔呆呆地立着,不知所措。
  一时间,祭奠厅堂里里外外有些吵杂。
  县长郑天峰走了过来,拍拍古孝仁肩膀,说:“老大呀,红事白事,来者为宾,自古道理,可以不迎,毋须撵走,容纳日本人吊唁古二老爷,也是你古家的荣耀嘛。”说着,朝着一应站立的官场权贵商场达人双手一摊,又道:“我们大家也都知道,古二老爷在世时,虽不与日本人生意交道,但今儿是古二老爷的奠祭亡日,咱们理应容得人家吊唁嘛。”
  古孝仁大声说:“我父在世,不与日本人生意交道,我父辞世,也不容日本人祭奠。”
  县长郑天峰又说,“哎,哎……,我说老大呀,这又何妨,人家仅仅是吊唁而已嘛,这是礼节,又不会坏了古二老爷一世名声;俗话也说,不看僧面看佛面嘛,古二老爷尸骨未寒,日本人吊唁更是彰显古二老爷的显赫;再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让人家进来罢,进来罢……。”县长郑天峰语气显得有些重。
  古孝仁再没了言语。
  古孝信小声对古孝仁说了一句:“大哥,伸手不打笑脸人呀,咱听郑县长的吧。”古孝信与郑天峰县长二女儿郑贵筠很是要好,一准是怕碍了郑天峰县长面子。今日,古孝信知道郑贵筠也在吊唁的人群中站着呢。
  县长郑天峰转身对根叔道:“去吧,去吧!就这么办啦。”
  根叔矜持着刚要迈步,突然一声:“慢!”是古老夫人说话了,古老夫人对古孝仁厉声道:“老大,不准日本人进古家大院。”
  县长郑天峰一下子楞住了。缓过神来,像似自言自语地又道:“古二老爷仙逝,克己复礼为仁,今日还是克制点儿好哇。”
  老王爷身子斜过来,对古老夫人也说着什么。古老夫人依然纹丝没动。转而厉喝一声:“老大,听见没有!”古老夫人说这一句时,音调比刚才县长郑天峰的还要重。
  古孝仁听古老夫人这么说,立马起身走出大厅,冲着院子里的一队民团吼道:“去!把日本人给我挡在大门外!”一队民团迅速跑出去,在古家大院门外,一字排开,手中大枪一横。
  古孝义也不知道怎么挣脱了捆绑堵嘴,也随着那队民团跑了出去,冲着中岛德雄,口里大叫:“鬼!鬼!血鬼,血鬼……爹!爹!输局,输局……。”古孝义张牙舞爪地朝着中岛德雄奔扑了过去。
  中岛德雄见古孝义这般阵势,一下子愣住了。根叔忙跑了过去,身子隔在古孝义和中岛德雄之间,举着花圈的翻译也紧上一步,将古孝义拦住,根叔对着中岛德雄一抱拳,说:“我家老太爷忌日,仅受亲朋好友远亲近邻祭奠,不纳外国人施敬,望谅,请辞吧。”
  中岛德雄气得眼蓝,正欲发作,古孝义又冲着中岛德雄,手舞足蹈,口里依然大叫:“鬼!鬼!血鬼,血鬼……爹!爹!输局,输局……。”张牙舞爪地冲着中岛德雄奔扑了去。
  中岛德雄不知如何是好,赶忙后退,躲的老远,面目阴沉,牙咬得嘎嘎响,手一挥,带着翻译走了。护院团丁们当即把那只扔在地上的花圈踢得老远。
  这时,一辆黑色小鳖盖儿轿车在古家大门前停下,督军府宅李副官走了出来,手中托着一张卷起的黄白布巾,督军姨太太随在后面。根叔见状,一手伸出,作一请状手势。
  李副官和督军姨太太走进大厅,径直奔古二老爷灵堂,对着古二老爷遗像鞠了三个躬,转身对古老夫人说:“督军大人惊闻古二老爷过世,怎奈公事在身,不能到场,令姨太太与下官前来灵堂吊唁,献挽幛一幅,以表追思之念。”
  根叔接过挽幛,交与家人去挂了。
  李副官和督军姨太太回身走入吊唁队伍,县长郑天峰忙让了位置,自己立在一侧。就在李副官和督军姨太太回身的一瞬间,三太太朝李副官施了个眼色,督军姨太太见了差点儿没笑了出来,三媳妇也看见了,朝三太太那边恶狠狠地“呸”地吐了一口。
  李副官和督军姨太太站好,众人也忙又重新站好,吊唁仪式开始。
  根叔代古家孝子孝女诵读祭文:
  呜呼吾父,遽然而去,寿一甲子,育有五子,仁义礼智,信及一女;
  吾父高风,首推博爱,远近亲疏,一皆覆载,恺恻慈祥,感动庶汇;
  凭生经营,业绩广泛,丰泽镇里,造福四乡,童叟不欺,万众感叹;
  表里如一,五德在心,不作诳言,不存欺心,洁净之风,传遍戚里;
  但呼儿辈,继承遗德,珍惜手足,血浓于水,养育大恩,定将报答;
  南山哀恸,苍天有泪,告慰天灵,泉下永安,此时家奠,尽此一觞。
  涕子孝仁孝义孝礼孝智孝信孝女婉茹,痛哀。
  诵罢祭文,哀乐缓起,声声慢慢,哀哀切切,在古二老爷灵堂弥漫着,在古家大院弥漫着。
  古家孝子贤孙,依辈分,依身份,依男女,依长幼,跪行大礼。沙河镇众宾客,按先官后商,职位大小,地位高低,依次行礼祭拜,古家儿女跪行拜谢。宾客礼毕,孝子贤孙们依辈分,依身份,依男女,依长幼,再次跪行大礼。
  大礼过后,众宾客离去,哀乐再起,依然是声声慢慢哀哀切切地弥漫在古家大院,古家孝子贤孙,再次在哀乐的引导下,大哭大嚎,以示大丧。
  突然,灵堂里的古孝义又在那里手舞足蹈,口里:“鬼!鬼!血鬼,血鬼……,爹!爹!输局,输局……”大喊大叫着,似比先前更火爆厉害。二虎扑上去乱叫乱咬,吓得古孝义疯疯癫癫满灵堂乱跑乱窜,二虎就在后面追撵,大虎似有些傻傻地在一边瞅着。
  是四格格呵退了二虎。根叔朝二媳妇递了个眼神,二媳妇忙指使家人把古孝义连拖带拽弄回了自己房里。
  回到自己房里的古孝义,呆呆地坐在那里,“鬼!鬼!血鬼,血鬼……,爹!爹!输局,输局……”的大喊大叫的声音好一阵子才渐渐地没有了,两手抚着被二虎咬伤了的那条腿,嘴里喃喃地:“真死啦?……,真的死啦?……。”一旁的二媳妇气哼哼地:“真死啦!你爹是真死啦!……你还要干什么?……”古孝义微睁着两眼瞅着二媳妇,嘴里还是喃喃地:“真死啦?……真的死啦?……”
  李副官离开古二老爷吊唁灵堂前,先是走过去向三媳妇问了古孝礼的伤情,说沙河镇治不好就别耽误了赶紧送奉天西式医院,他可以帮着联系的话,又过去跟古老夫人安慰了几句又道了别。督军姨太太也抽空过来看了三太太,对三太太说了些妹妹命苦妹妹保重的安慰话,三太太很感激地对督军姨太太道了谢,末了,鬼仙仙地瞅瞅四周,脸露着丝丝的笑,小声地对督军姨太太说:“小白脸对你挺好的吧?”督军姨太太脸一沉:“这时辰,妹妹说这话不怕叫人家剜了舌头呢。”
  三太太的举动,叫老远处的古孝智看了个分明。古孝智急忙朝三太太使了个眼色,三太太收去了笑,偷偷地回应了古孝智一个苦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