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益和昌
作者:
板车猪 更新:2021-03-25 00:45 字数:3422
沙河镇的古家大院就在八道沟沟口,这是一座带有江南气息的北方宅院。隔着一条街,就是元宝山下的天后宫。每年三月二十三的娘娘庙会,沙河镇人在那里热闹三天。
古家大院大门上方悬挂着一幅黑底金字大匾,上有四字楷书“古家福宅”,据说是与安东大孤山天后宫“永庆安澜”匾额同为大清国重臣左宗棠所书。
古家大院门前一对石狮,左面一只爪踏绣球,右面一只爪抚幼崽,呲牙咧嘴,威武十分。古孝仁民团的两个团丁也似那对石狮一般,一左一右立于大门前,敞怀掐腰,狗仗人势。
正院为主进院落,建有门楼,前有门厅,影壁墙遮挡。东西两厢为敞轩,东有八角门可入东院,至东花园;西有月亮门可入西院,至西花园。东西花园外侧均有家人居住房舍。过厅迎面有敞宽通道,施有廊柱,通道直达主大厅,是接待宾客和举家议事、各式礼仪的地方。
正院东厢,有敬佛院,名曰三孝堂,即:孝道、孝廉、孝子。古家佛堂,三孝堂里佛主菩萨金身闪烁。
正院西厢,有家祠堂,名曰三多堂,即:多福、多寿、多子。古家祠堂,三多堂里香火供奉终年不绝。
正院后为二进院,厅堂占中央,沿中轴线方向分割为四个四合小院。各院间用明廊、抱厦或过厅相隔。各四合院间有月牙门相通,隔墙则用多种造型的窗户予以装饰。四个四合院造形各异,风格多样,宽猛相济,浓淡相宜,显得十分和谐。四合小院外侧,各有四个小院。
过厅即达三进院,系楼院建筑,正楼系二层主楼,为古二老爷和古老夫人居住,东西楼为女眷居住,二层即为未婚女子的绣楼。古二老爷唯一的小女儿古婉茹居于东楼,古家少大小姐古紫嫣居于西楼,少二小姐和少三小姐随爹娘居住。三进院东西各有四合小院,系古家各子居住。
三进院后面是后花园。后花园比东西花园都要大的多,有亭榭楼阁,有荷塘月色,有小桥流水,有花鸟鱼虫。后花园里有一阁楼,名曰书香阁,阁为三层,古家大院人人都知,那里是古家的藏书楼。
古二老爷的正房大太太,上上下下都尊称的古老夫人,每日都在三孝堂诵经。
古老夫人在三孝堂诵经,随日出,跟日落,一丝不苟,从不马虎。晨诵,寅时初刻起至卯时末;日诵,分上午诵和下午诵,中间停留一个时辰是午餐和午休;晚诵,在晚餐后至申时末。古家大院人说,因古二老爷连纳二妾,惹得古老夫人吃斋念佛诅咒古二老爷,是可使掌管生死薄判官将他的阳寿收回二十年。
古老夫人念佛诵经,十分虔诚:素衣素服,无胭无脂,以天生素颜而面佛;一日三餐,淡饭粗茶,以腹中无荤而敬佛;铜盆新水,方可净手,以手内无垢而捻珠;细声细语,轻起慢唱,以心底仰慕而诵经。古老夫人终日以:心地但无不善,西方此去不遥,若怀不善之心,念佛往生难到。似乎她的后半生就要在念佛诵经中焚灭。
自打古二老爷把二太太娶进门那时起,古老夫人就一直这么着念佛诵经。伺候丫头都换了三茬了,怜儿十岁买进来,就这么着伺候着古老夫人念佛诵经,也已八年。古老夫人对怜儿说:“再过二年,等把你嫁了出去,我也就不再念佛诵经啦。”怜儿瞅着古老夫人,心中不解。古老夫人就又说:“许是到了那个时候,烦心的事就没了罢。”怜儿听了,更是一团糊涂。怜儿不去问,古老夫人也不再说了。
怜儿说:“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的。”怜儿十岁时,是古二老爷叫钱庄经理吴天魁去了山东,说是花了五十块银洋从人贩子手里买回的。怜儿对古老夫人说:“只记得小的时候,娘是瘦瘦的模样,爹整日抽大烟还打她娘,后来娘就病死了,半年后爹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是舅舅把她卖了。舅舅卖她的时候,她才三岁。后来又被买下她的人给卖了,一共卖了几回自己也记不得了,那时她还小呢。”怜儿最后被卖到古家,是钱庄经理吴天魁带着她从山东坐船到旅顺又一路坐马车来到沙河镇的,足足走了五天五夜咧。
怜儿刚到古家的时候,瘦弱得像只猫儿,窝在门外墙根儿角落那里,古老夫人听钱庄经理吴天魁说了怜儿身世,又见怜儿无依无靠清水一人,没让管家根叔把她送厨房去打下手干活儿,也就把怜儿留在了自己身边。原来的伺候丫头跟着一个相好的老木把子跑了,都走仨月了,古老夫人身边就没了人,恰巧怜儿就来了。怜儿十岁起跟在古老夫人身前身后,在古老夫人眼里也如同孙女一般,该穿该戴该吃该喝的与几个孙女没什么两样。
古老夫人的事情都安排怜儿去办,怜儿把古老夫人的事情办得总是利利索索,叫人放心。古老夫人的事情,怜儿从不对人说,怜儿嘴严实着呢,连古二老爷也别想从怜儿嘴里得到古老夫人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情。随着怜儿的长大和在古老夫人身边久了的缘由,古家大院上上下下都以怜儿就是古家的人一般,怜儿就应该得宠于古老夫人。但怜儿不像古家女人那样,古家的几多女眷,一日只有三件事:化妆、逛街、打牌。
化妆是女人天生要做的事,女不上妆男不爱,化妆是女人的天经地义。逛街是女人必做的事,女不逛街男受穷,女人逛街花钱才能使男人拼命去挣钱。打牌是女人的福气和造化,穷苦人家女人原本就是一匹磨道上的驴子,一生辛苦为的是能够填饱家人肚子,而富庶人家女人则不已。
古家两房姨太太不肖议说,天生就是作花瓶使用的,古家的大媳妇、二媳妇、三媳妇也是终日描眉画眼,选料配衣。更数的是三太太,她的院子终日里是咿咿呀呀地唱着,京戏、吕剧、落子、花腔儿,其实,那是三太太的苦闷。三太太二十出头被古二老爷从窑子里赎出做了姨太太至今已有八年,终没开怀。人家二太太嫁给古二老爷,隔年就给古家生下了老五古孝信。
古家的两房姨太太和三房儿媳都由雇来的丫头们伺候着。但古家小辈的几个女子却不似这样。子辈大小姐古婉茹在奉天医校用功非凡,上秋起就在沙河镇的丹国医院做了实习护士。孙辈少大小姐古紫嫣也将要从安东女校毕业,古文诗句懂得不少;少二小姐古紫婕、少三小姐古紫嫤,女校的那些功课,倒背如流。
初春日长,天又落雨,无事可做,麻将大战。古家的大媳妇二媳妇三媳妇和古二老爷配房二太太正在二进院堂厅的偏房里搓麻将,四大风圈,已是北风大圈北主庄。二太太坐北朝南,一字码开了一十三张龙骨小牌,欲成筒子组局九莲宝灯,手中一张红中已经开出,等待三家打出任何一张筒子序数牌,即成和牌。此时,牌墩余数十墩,一人一手,立马分张。
这时,对过院中的三太太,着了一身水粉稠衣正在边舞着水袖儿边唱着京戏段子:
庭院内静悄悄花筛月影,
夜沉沉想起了那位书生。
初相识引得我心神不宁,
他身影却印在我的心中。
实可叹婚姻事父母主命,
女儿家虽有口难诉苦衷。
……
三太太的崔莺莺旦角唱的正是酣醉,这边麻局四人叫她嚷嚷的有些心烦。
此时,二太太的下家大媳妇,组成大四喜已成气候,门前碰出东风西风两副风杠,门中南风北风两副风杠也已组成,外加一张红中,轮其摸牌,大媳妇瞥见海中只有一张红中,似心有成竹,颤巍巍三根指头捏回一张,窝于指中,以大拇指慢捻片刻,心中已知,一张绿发,好不郁闷,随手扔出。
二媳妇在看穷和,筒条万均有,敞开三张碰回四万,手中单单缺了幺九,此时一定是思绪到不论分啥张也不能和,因此分得一张看也不看,随手扔出不语,三人一看,仍是绿发一张。
大媳妇见二媳妇也撇了一张绿发,暗自后悔刚才如是抛红中留绿发岂不大四喜已成。真真是麻将不打入手张,然悔之晚矣。
临到三媳妇摸牌,三媳妇看清一色,一码条子,亦是自摸和牌模样,胸有成竹,提回一张,欲摔牌于桌面,但随之连人带马软了下来,还是绿发一张。
此番,大媳妇见了,心底更是连连叫苦不迭,更加后悔自己刚刚出手的那张绿发。
临到分张。分张最后是二太太,二太太纤纤细手,指甲红红,捻回一张入手,也不看,只是用三根手指攥着,牌墙里余牌八墩,偌不自摸,即为荒庄。二太太二指捻回一张,那三人叽叽咋咋叫着:“看看,是啥?”二太太攥牌不语,细指细捻,片刻,“啪”地一声,一张九筒摔出。大叫:“和啦!”
原来,二太太正欲求任何一张筒子牌,最后分张分得九筒,正和了九莲宝灯。二太太自摸麻将算起,从未和如此大牌,88番,庄家番倍,闭门再番倍,摸和三番倍,这局可和大发啦。二太太哈哈大笑,立马将牌亮开,狂笑不已。只见二太太的九莲宝灯和牌,庄和自摸,一色筒子牌子按11 123 456 789 999组成。清一色的九莲宝灯,二太太惊喜万状,大呼:“我的九莲宝灯成啦!我的九莲宝灯成啦!”
清一色九莲宝灯庄家自摸闭门式和牌。古家打牌,也从未有过奇牌。二太太狂喜,这一庄可真真赢得大发啦。兴奋的直叫:“九莲宝灯!九莲宝灯!”
话音未落,管家根叔疾疾闯入这院,疾声惊报:“出大事啦,出大事啦!老爷出大事啦!……”
麻将桌的四位女眷顿时慌了。那院唱戏的三太太也没了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