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摇头。
  凉烟燃尽，鬓边别红萼芳华已谢。
  眉挑心内仇，眼边泪未干，唇角酒不饮，天道高观世人为情所困，笑做戏谈。
  为一人苦等万载的他，与他般虚度光阴，空守一人，遗憾当做已然，释然开怀，无资格论其是非，道其不值。
  他们都不过是强作旁观者的局内人罢了。
  亭湖楼阁，舞榭歌台，雨打风吹风流，伶人喉嗓呕一阙咿呀。
  尝尽万千苦的朱唇，唱惊观戏人的心窝。
  感触到身后人小心的靠近，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的脖颈，陈睢不自觉的弯唇，不着痕迹的握住他的手。
  陈皈先是一怔，续而反手而握，浅浅收紧。
  春回水暖，游鸟嬉玩戏水，忘川深雾苦寒，亦有仙羡鸳鸯相戏。
  这样便已很好。
  陈睢默想，现今缓缓过的安宁日子，真的极好。
  放在从前，他怕是做梦也构不成此美好的景象。
  “你已经死了。”
  死之一字，他本支吾说不出口。
  没料想里涌上心头的悲凉，他淡漠的吐出了那个字眼。或许，他的真的变了。
  即便长于冥界之中，自诞生身为阴冥灵物，度过的万年长阴，他始终说不出口那一字。
  死。
  何等绝望而悲哀的一个字眼。
  任凭生前风光，身死魂入黄泉，从前的所有所念，不得不全舍下。
  纵有转世轮回，心头人踏奈何，饮孟婆汤水，前世旧忆空流忘川，下一生又记得。
  分明痛至狠心剜心，却道出淡淡，不提及。
  数不明，道不清。
  缘无分，姻无缘，莫痴莫问。
  “我知道。”出人意料，褚应回应的清淡无豫。
  平淡的话语毫无波澜，仿佛对生死一事全然不在意，陈睢不由得多看他几眼。
  熟悉。
  这份对死生的无畏，他很是熟悉。
  怜悯之心激增，同病相怜、惺惺相惜的人儿，生的姣恍红花的带雨容颜，怎叫人狠心不疼。
  褚应非强装淡然，于生死他早看淡。人间一遭，自小来一人告知多舛的命数，注定早逝无善果。
  确是曾惧怕亡故，暖意一丝一点抽离躯体，意识陷入无际黑暗，沉浸水中的窒息感，孤身孑然的无助，他曾极怕。
  后来，他不再惧。他将此看做解脱。
  上古天地初成至今，茫茫千万年时光不止，这其间又能有多少人能如他般放手生死，世浅浮屠。
  尚还作为肉胎凡人活着时，他自七岁年幼便知活不长久。
  陈睢缓声低语，起先幻境留存在眸里的血意一闪而消，流露十足的友好善意：“既然如此，我送你回忘川可好？”
  “忘川……”
  “原来那死鬼没骗我，这世上真的有彼岸忘川。”他垂首呢喃，复而淡淡一笑：“好。”
  还以为，是他没心肺又骗我的。
  没有谈及任何往事眷恋，亦无半点难过，他就这般清淡的笑着，说好。
  月落柳梢头，秋风瑟瑟草木素素，怨离人泪染醉红林。
  苍天古树寒日烛光熄，眉间刻印的男子着赤朱羽裳，迎风而立遥遥望夜天文星。
  东庭之上，九天之外，化凡池旁天地崩裂，他挥袍救下片天万千生灵，替泣血人拾起碎玉，言劝莫弃。
  凡人为他建祠拜他求他，阴冥鬼魂畏他敬他。
  昨朝大乱，层云低湿血，有一玄衣咆哮，逼他许诺。
  他含泪，一如此刻，清浅笑说单字：“好。”
  不知因何缘由，陈睢莫名惑涩。
  散碎的场景断断续续，凌厉的棱角扎的他双唇微颤。
  那一生，他所经历的那一生，究竟是怎样的苦乐。
  前一世，他还未入轮回的前一世，究竟与他有何瓜葛。
  他苦等百年之久，张口却仅轻飘的一字，就可当做彻底放下。
  说放下。
  谈何容易。
  褚应忘告他，他并非因耽于曼珠沙华美梦方才入不了轮回。
  他本身所村，便是永入不了轮回，不得转世。
  于他而言，所谓的下一世，无欲无果，无生无死。
  再迫轮回一世，得占去他人凡胎，终教祝焉寻得，怕唯迫受天命，归东庭神位，重理万里凰境，终日困束大小繁琐。
  为事务繁忙无瑕，未尝不是最善的果。
  “褚公子，魂归忘川之前，可愿留下凡尘一世的旧忆。”
  他敛袖挥袍，双指结伽，星茫光沙肆意流淌，藏魂册在其内现出。
  “为何要留下。”
  无望无垢，其过眼云烟，抓不住的留下何用。
  “全当留个念想。”
  目光飘移陈睢手中灵蕴而生的书册，褚应阖眸叹息，转看向陈睢身侧的陈皈。
  认得玉简册，万余年前为表忠心，他名连与灵识魂灵，皆铭刻于上。
  陈皈沉脸，朝他褚应轻点了点头。
  “那便留下罢。”
  想必燕显的灵识还未归位阴冥，趁着机会快些离开才好。
  他无力再与他纠缠，多年难舍实在疲累，寻个清静地儿好眠。
  化鸟兽卧山间，离人间纷扰远。
  幽谷清颜，彷徨无人品，是非对错自有定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