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尘，合州城，无极无妄地。
  清风和，微阳煦，山城远寥，天饰高，空富三千余里沃土至荒郊。
  即百余年前酀都所落处之地，长新与南绐一战，酀军将领内斗，军心涣散不战大败。
  三日烧杀掳掠，以灭城法犒劳骁勇善战的众将士。
  千军战马蹄下曾歌舞升平的和乐大同空余下踏碎的盛世繁华，如粉沙堆砌的易涣散，触之即碎满目疮痍。
  南绐帝皇得城后下召更名合州，逼将帅挥毫写罪己诏饮鸩自尽，安抚幸存无几的百姓，欲重振古城昔日万泰之景。
  命运弄人，历代官员管辖此城皆不得好果，或因染顽疾殒命，或上任途中遇山匪引杀身之祸。
  有幸平安无事新官上任，不得平民万众认可，行至街巷，甚至小小孩童也敢唾弃捉弄，讽刺其虚情假意。
  久而久之，合州城内再无官吏，似是一座孤国自给自足。
  几番兜转，南绐武帝驾崩，新帝继位，将这座城赠给了他的叔父，容蒙王。
  第一代容蒙王矜矜业业，笼络民心终是重现万业兴盛，百姓安居的大好平详。
  天公无情，可惜一代英杰英年早逝，独留下还未满加冠之龄的养子承袭王爵位。
  养子贱名猊，为老王从南绐对户连族征战的血海沙场中侥幸捡回来的孩子。
  父母皆亡，届时寻着仍还瘫坐在血水中啼哭。
  性子有些许偏激，好歹有大能之才，选贤举能讲信修睦，合州愈发欣欣向荣。
  阴冥曼珠沙华花海央，熟睡的人儿方苏醒，一殿秦广王召见五殿阎罗王的传信来的使者，道望与蒋绪和薛雪素二人在合州城一聚。
  具体所谓何事，只字不提。
  “我听闻徐虚在合州。”马车一路颠簸，已临近合州城，阎罗王传信在城门安插人手接待。
  蒋绪眯合的眼睁开一条细缝，瞥他一眼，轻叹道：“你如何得知。”
  “他如今早已是魔了。”避而不答，伸手捡了个滚落在地的白瓷杯，递至蒋绪面前，“你替我泡杯茶水。”
  “行。”
  白雾氤氲缭绕，脸颊湿润，鼻翼清香点点，尝出苦味。
  从实说来，薛雪素一丁点儿不喜清茶淡水，他更中意醇烈的佳酿，爱青铜樽中沉寂无声了千年万年的陈年旧事。
  “你曾在那孩子的糖葫芦里放了东西。”
  “放了阴魔种。”蒋绪低头垂眸，神色淡漠侍弄茶水，一丝不苟的擦去白瓷杯壁上的茶渍，毫无隐瞒的如实作答。
  “那孩子不是凡人，是半妖魔，我看是个做妖魔尊王的苗子，试一试也无妨。”
  叶尖上下沉浮，随热气腾腾的滚水纷纷打旋，蒋绪偶看薛雪素问话心不在焉，手下动作稍缓。
  “怎的忽然问起他。”
  “不知父母的孤苦儿，如此小便懂事，挺教人可怜的。”
  倏撩开纱帘，寒冬的刺骨风夹细雪扑拂，薛雪素竟莫名觉得冷：“毕竟是我们为一己私欲，教他多受了三千年的罪。”
  人间十二月天，万里雪飘冰封千里，万物失了生机，雪遮黑土，残瓣掩雪。
  “灭门无数的阎王也会动怜悯心思，可真是头一遭听着，闻所未闻。”沏茶毕，蒋绪自端一杯，一饮而下。
  “我不过随口一说。”薛雪素不知如何辩解，干脆破罐子破摔，夺过蒋绪手中。
  见不剩几滴茶水，愤愤地扔还给他：“我看给他红果子的那孩子心思也深，怎么不也试一试。”
  “那是去山沈氏的后嗣，碰不得。”蒋绪罕见的没能接住，洒出的滴水溅湿袖襟，凝结成凌。
  “啧，怪就怪小胡茬出身不大好，死后的魂多半得给我管。”
  “瞧着老老实实，还有点傻里傻气，其实精得很，眼里那点光都瞒的比谁都好。”
  “的确有做阴魔的潜质。”
  “这魔种该不会碍我的事，他这人不人妖不妖的杂魂剥起来可得费劲。”隐隐感知些，薛雪素忽的惶惶不安。
  至少万年，他不曾如此慌张，甚至失分寸。蒋绪的确心有玲珑，却也不见得如窥探天机。
  “徐虚的魂，不归我们管。”
  “姻缘呢。”
  “与你我无关。”
  车马停行，轱辘转动的瓷杯堪堪碰在蒋绪的靴边。
  “孤独终老自是最好。”俯身捡起，指腹摩挲杯壁青花，薄唇抿言愔愔幽幽：“若如庙中扫地僧道，真搅了大能的修行……”
  “便是将十阎王的小地狱都轮上一遍，也赎不清罪孽深重。”
  “可他……”
  “我看过他的命册，那是他的命，非你我可改。”
  催客快行路，闻山回响咚咚，北风无一事，凄风苦雪妆出唯花。
  清影缈忽难即，飞絮因风起满天涯，一如三千年旧景。
  飘然凌云归去，吾与汝，何处泛云槎。
  犹记，玉城寺前乌发泼墨，僧人横帚朱门前，柳絮飞雪，孩童幼小怕生，阎王执梅吟诗。
  “今日还愿不成，来日再来。”
  故人踏遍千山去，欲了因果，偏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