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陆机论时势
作者:空谈玄远      更新:2021-03-24 13:46      字数:2481
  昔日少年郎,豪情冲云霄;翻手藉东风,覆手破连舰。
  今年玄须公,幽思彻黄泉;长叹志不遂,感伤花逐水。
  接上回所言,只听陆机道:“那故太子舍人王敦、杜蕤以及洗马江统、潘滔慷慨为故太子司马遹送行,一曲长歌,一首《载驰》,一杯浊酒,真是太子跋涉,我心则忧。且不说几人如何痛哭流涕,那朝廷三令五申严禁辞别故太子,四人却反其道而为之,司律校尉满奋当然秉公处理,不需半晌,四人便桎梏加身。”
  郭璞道:“如此重节之士,朝廷应当不敢枉加屠戮,不然必受诸人非议。”
  陆机道:“师弟所言甚是,不仅如此,而且此四人亦并非泛泛之辈。”
  郭璞想了想,自魏陈群立下九品中正制以来,这能陪伴储君左右岂是寻常之人,必然是八公(司马、司徒、司空、太傅、太宰、太保、太尉、大将军)之后,或是名重当朝之人,于是对着陆机道:“此四人应是人中龙凤。”
  陆机道:“那是自然,先说这王敦,此人乃琅琊王氏之人,光禄勋王览之孙,‘一世龙门’王衍以及‘竹林七贤’王衍族弟,为人杀伐果断,长得虎背熊腰,蜂目豺声,尚武帝(司马炎)之女襄城公主,曾拜驸马都尉,后为太子舍人。论家世以及地位,就算犯下弥天大罪或可被赦免,莫说这区区辞送之事了。还有这荥阳潘滔,乃是与为兄齐名潘岳从孙,文采飞扬,善品评人物;而杜蕤以及江统等皆以文章著世。”接着又道:“虽说四人高风亮节,不畏权势,但毕竟触怒了鲁公贾谧,好在其僚属都官从事孙琰劝其曰‘所以废徙太子,以期为恶故耳。今宫臣冒罪拜辞,而加以重辟;流闻四方,乃更彰太子之德也,不如释之’。故四人皆无恙。”
  郭璞道:“不得不说此人劝谏有道,真乃大才也。”接着又道:“看来洛阳要出大事了。”
  陆机道:“当然这是表面浮现之事而已,这暗中还有波涛汹涌之事呢。那太子常从虎贲督许超常受故太子之恩,恐怕不会坐以待毙,还有右将军赵王司马伦手下右卫虎贲督司马雅亦曾侍奉故太子司马遹,想必也自有算计,别看这两人官居六品,自大晋开国以来,殿中将士皆为政变的先驱者,十年前殿中将军孟观便是借此鱼跃龙门,拜官东羌校尉。近日为兄便见那许超鬼鬼祟祟出入赵王府,想必在密谋大事呢。”
  郭璞道:“所以师兄您才要投入赵王麾下,莫非师兄已尽知先机。那赵王要政变了吗?”
  陆机下意识发出“嘘”的一声,望了望四壁,才想到此地已经被郭璞隔开了,于是道:“贾后一直视太子为眼中钉,肉中刺,欲拔之而后快,岂不知那太子亦是皇后保护伞,倘若太子尚在,天下诸侯攻伐无名,谁人都不愿背上乱臣贼子之名,一旦太子有失,各路诸侯以及当朝权贵便名正言顺以‘清君侧’之名先除贾谧再弑皇后,暨时权利分配便是诸侯们的盛宴,朝廷中枢必将重新洗牌。”
  郭璞道:“居然如此凶险,那师兄为何还趟这浑水,岂不闻夫子曾云‘危邦不居,乱邦不入’?”
  陆机道:“师弟所言非虚,但庙堂乃无硝烟之战场,兵法有云‘兵者,诡道也’,若不兵行险招,那得锦帽貂裘,所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为兄入洛前,曾满怀期待,以父祖为傲,意欲施展心中之志,报效朝廷;哪知命途多舛,时运乖巧,一身抱负,付诸东流,万斛珠玑,无人识得。如今晃晃悠悠,已然十载已过,徒有‘潘江陆海’之虚名,‘吴中三俊’之谬称。便是入洛之后,只得依附权贵,阿谀奉承,才得一官半职,故时常郁郁寡欢。如今风云骤变,真是彰显吴郡陆氏荣耀之时,一旦错失,不知何年何月放得此时机了。”
  郭璞听罢,不经错愕起来,曾经陆机师兄,羽扇纶巾,雄姿英发,大有周公瑾之姿,那一句“振策陟崇丘,案辔遵平莽”何其豪迈,如今却要随波逐流,亦要“退食自公,逶迤逶迤”一般吗?郭璞不懂,昔年那侃侃而谈,指点江山的奇男子,也不免趋于世俗吗?为何不隐逸山林,笃志正一,做一个自有散仙?郭璞心中很多疑问,但现在却不敢在陆机面前说出来,不敢在这曾经恩人乃至于自己所崇拜之人面前直白地问他,于是二人沉默了。
  还是郭璞先开口道:“师兄博才广识,心中韬略无人能及,但师弟还是请君珍重,勿忘初心。”
  陆机欣慰地笑了笑,不知为何带着点苦楚,其轻点额头道:“师弟切勿挂怀,人生在世不能显名于青史之上,枉此一遭。师弟志在深山,路漫漫其修远兮,必然命运坎坷。你我虽志不同,但却以为知己,若为兄能恢复昔日父祖之荣耀,必当入青城,修缮道观,罗天斋醮,彰显正一;倘若为兄不行罹难,还请师弟不辞辛苦,葬吾于吴郡华亭旁,静听鹤唳,此生足矣。”
  陆机还未道完,郭璞已然两眼婆娑了。只听郭璞道:“若君惜己,必不止于此。”
  陆机举起杯子,敬向郭璞道:“世事无常,你我自有天命,吾酌金罍,汝饮兕觥,唯以不永伤。”说罢一饮而尽,此时已然鸡鸣外欲曙,三月凯风,煦煦不已,两个男子在房中暗自伤神。一个忧愁满面,对天长叹;一个摇头叹息,望地不语。半响过后,陆机道:“师弟,还有一事,便是皇后身边有个侍女,名曰陈舞,据我所察,此人明为侍女,实则乃道派六天宫之人,不日前,师兄与其过招,此人身法诡异,道行颇深,如师弟要调查洛阳妖孽,或可从此人身上着手。”
  郭璞道:“此人身居深宫,就算师弟我以青城秘法入宫,亦未免大张旗鼓了吧?”
  陆机道:“此人虽身居宫闱,但时常出入鲁公家府,以及这明月楼中,师弟可以借机行事。”
  郭璞道:“明月楼?”
  陆机道:“对,正是此楼,此处看似简单,实则机关重重,此楼虽说是散骑常侍石崇所建,但楼主却另有其人,在此地许久还未曾见其真容,可谓神秘至极。师弟要提防一二。”
  郭璞道:“师弟谨记于心,自然好生试探。这六天宫还真是无孔不入,十二年前便大闹过我青城,如今触角已然伸入朝廷中来了。”
  陆机道:“正是,先前不是那红玉姑娘邀你明日一聚,正好可以探听一番,为兄先要提醒你,那姑娘可不是什么善茬,师弟好自为之。”说罢笑了起来,接着又道:“此时大概丑时牌分了,为兄先行告辞了,为兄现寄宿于洛阳城西南角中,师弟此间事了,便到此叙叙,士龙(陆云)会为你接风洗尘,倘若不嫌弃,便居于此,家中虽不宽裕,但亦有几间陋室,可遮风挡雨,师弟可不要推辞呀。好了,明日便派好友孙拯送上拜门贴。”说罢陆机起身拍了拍衣袖,掸去尘埃,仿佛一身轻松,对着郭璞道:“师弟,告辞了。”
  正是:庙堂风起云涌,江湖波谲云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