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周维一时语塞，坐在前几排的一位学子站起身来，走到前面施了一礼道：“林瑜，金陵人士。有一言想与肖同窗讲。”
  胡昭老先生依旧是一脸平静之色，让人看不出他心里的想法，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圣人像之后的屏风之中，端坐正中身穿蟒袍的青年轻声说道：“林瑜？他就是忠勇侯之子？”
  他身侧侍从小心回应道：“正是，他是林侯爷家中嫡长子。”
  “嗯，算算日子，川郡的战事应该快结束了吧？”青年端起茶杯浅饮一口。
  “今早川郡宣称布政司传来消息，川郡战事结束，忠勇侯再有半月将班师回朝。”侍从轻声回答到。
  圣人像前，林瑜一身白色儒衫风度翩翩，相貌生的极为俊美甚至是带了几分阴柔之气，明明是男子却生的一双狭长凤目，煞是好看。
  他看着肖宇，未说话先笑了起来：“刚才肖兄说开放边境当让鞑靼逐渐颠覆辽东，可由此言？”见肖宇点头他又问道：“那我再问你，我应天学宮所授治学都有什么？”
  肖宇一愣，还是耐着性子说道：“我应天学宮基本课程为教授儒、道、墨三家经典，主要有《诗》、《书》、《礼》、《易》、《乐》和《墨子》、《道德经》、《春秋》等，除此之外我学宮还博涉百家九流之说。”
  林瑜点了点头，说道：“我大周百家交融才有如今的文坛盛况，那么为何不能通过开放边境达到同样的效果？瓦剌、鞑靼骑**湛，战马胜于我大周，若是通过修订和盟缓缓图之，则可免去刀兵之乱，岂不是利国利民？”
  肖宇看着林瑜那张过分漂亮的眼睛，说道：“文坛岂能与军国之事做比较？”
  “有何不可？”林瑜盯着肖宇：“难道非要开战之后让流民四起才行么？你说周维想颠覆大周，那我问你，战乱四起民不聊生到时候动摇国之根本，你又安的什么心？我林瑜，第一个不同意！”
  肖宇面色一僵，他没想到自己的话反而让林瑜拿来说自己，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李浩宇坐在台下，暗暗摇头，这位林瑜精通诡辩之术，偷换概念逼得肖宇毫无话语可说，属实厉害。
  之后又上去了两位学子与其辩论却都又败下阵来，李浩宇也算看明白了，这场论理其实也代表了学宮士子对于辽东问题的看法，一方是林瑜为首的主和一派，另外一方是肖宇葛炎他们的主战一派，只是看着情况，主战的一派目前情况不妙啊......
  他正想着，林瑜正满面春风的站在台前，朗声说道：“还有哪位同窗想一同论理？”他说完一会下边无人应声，就在他面露得色之时，忽听下面传来一声青年的声音响起。
  “李浩宇，镇江人士，想与师兄论理！”
  他抬眼望去，见到一位身穿青色锦衣交领直裾的青年从士子最后的位置走了过来，他身姿挺拔面如冠玉，像脸上看去目若朗星却没有半分林瑜的阴柔之气，反而带着一股阳光与隐隐透出的英气，林瑜眉毛一挑，脸上的笑意也淡了几分。
  李浩宇一身青色绸缎交领直裾，头上黑玉小冠虽是面对几百人仍旧面色淡然，他来到前面对着几位先生躬身施了一礼，然后转过身面对林瑜笑道：“见过林师兄。”
  林瑜脸上挂着柔和的笑意说道：“既是论理，便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李兄虽非...学宮学子，依旧可以论理。”
  李浩宇看着身后的圣人像，不急不缓地说道：“既然林师兄如此说，我便说说自己的想法。”
  他对着台下说道：“诸位饱读诗书，自然晓得前朝因何而亡吧？”
  台下的一位学子说道：“自然晓得，前朝末年政务混乱，朝廷庸碌，军伍之事废弛，加之外有鞑靼叩扰边境内有匪寇暴民，最后才被鞑靼攻破汴梁而亡。”
  “说的好！”李浩宇赞了一声：“同砚说的固然没错，但我认为这些只是前朝末期的表象，未及根本。”
  回到下面人群中的葛炎闻言问道：“那敢问，李兄如何认为？”
  李浩宇对着葛炎露出真诚的笑容，说道：“葛兄莫急，听我细细说来，前朝开国太祖皇帝文韬武略，由一陈桥将军而进九五之尊着实让人佩服，却唯独因意外而放弃了宁郡燕云十六州，使其失去了抵挡鞑靼的第一道屏障。”
  他目光如炬地看着台下的一位位士子：“前朝鼎盛时期军力不可谓不强，可是即使在前朝中期仍旧处在守备之势，是将帅无能？非也！”他挥了挥手：“燕云十六州为前朝北方屏障，过燕云十六州，鞑子铁骑可长驱直入进沧州，定州，太原，如此之后便可直取其都城东京汴梁，此为其一。”
  看着士子们若有所思的表情，李浩宇继续说：“其二，前朝党争不断，自王右军变法起虽有利国利民之初愿，却也使得士人之间相互争斗不断，徒增内耗使政务混乱军队废弛。其三，重文抑武，使多少精兵强将无用武之地！”
  林瑜等了半天见李浩宇还在侃侃而谈，嘴角抽搐了一下说道：“李兄见解自然让我受益匪浅，只是我等今天谈论的是辽东，你说前朝作甚？”
  李浩宇见他内心焦躁已现，转身大声说道：“前朝之燕云十六州与今朝之辽东又有何区别！”他目露精光少有的认真：“若是失了辽东，以鞑靼的狼子野心，可直取山海关，若是再失了山海关到时你用什么去战鞑子铁骑？”
  林瑜冷哼一声，也不再费力气去维持风度，说道：“李兄所言不过莽夫尔，我所言韬略并非失去辽东而是通过盟约，百年教化融合异族为我所用！周兄所言的开放五城，我觉得并无不可！”
  “不失辽东？”李浩宇声音高了几分：“辽东军镇共有兵将九万余人，若是如你所说，建立合盟削减建制无异于自寻死路！难道你忘记了前朝末期，鞑子联合文宗皇帝灭了辽国，翻手之间便南下攻入太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与他们讲信义殊不知是养了一头白眼狼！”
  林瑜抬起手指死死盯着李浩宇，咬牙说道：“你这是狭隘之言，我大周融百家之言，如何容不得他们？待百年之后蛮夷被教化与瓦剌互相争斗，自然会不费吹灰之力收得渔翁之利......”
  “天真！”李浩宇双目瞪大，目光如炬地看着林瑜：“林兄怕是太平日子过多了，忘记圣祖皇帝是如何建立我大周朝的！当年鞑子长驱直入汴京少杀抢掠无恶不作，多少百姓死于蛮夷手中！若不是太祖皇帝与一众先贤披坚执锐结束乱世，安得有你在此侃侃而谈，还妄图与鞑子交好？你置先贤大义与何在？你如此不忠之人怎么配站在应天学宮？”
  “你...你...”林瑜气的手直哆嗦，说道：“你...休得胡言乱语污蔑与我！”
  李浩宇继续大声喝道：“你所言开放五城殊不知会让多少中原技艺传入建奴鞑靼国中，到时其铁骑如虎添翼我辽东军镇岂不危险？你口口声声说教化百年，我且问你，前朝三百余年国祚仍旧未教化蛮夷，你空谈百年就是误国误民！”
  看着面色僵硬苍白的林瑜，他一甩袍袖面上呈现一抹极其少见阴沉冷色：“扬州十日，嘉定三屠，数十万多少百姓被鞑子残杀！嘉定数十万百姓不愿投降，被鞑子屠城鸡犬不留！”他有些痛苦的闭上眼睛：“几万妇人少女被劫掠向北，夜间奸淫日间削首刨心沦为“两脚羊”！若不是圣祖皇帝麾下大将林燮领六千铁甲骑兵日夜不停追逐千里，这些百姓焉有活路！”
  他深吸一口气，猛然间对着林瑜怒斥道：“林燮受封定国公，我素来敬仰，岂知道他的儿孙竟然变成如今这样！林瑜，你如此愧对定国公，更愧对我大周先烈！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你如何配站在应天学宮，站在孔圣人面前面对着这朗朗乾坤！所以，辽东之策绝不能与建奴鞑靼合盟，而是要铁血强兵，可联合瓦剌限制鞑靼，厉兵秣马，等待时机直捣黄龙且必不可向以往那般打到他们递交降书年年进贡便可！而是要，永—绝—后—患！杀尽鞑靼皇族，为我大周百姓建立百代功勋，哪怕是受后世史书文人口诛笔伐，也一定要为万世开太平！”
  他的声音极大，大的话音落了回音还在激荡，下方的学子愣了半晌，哗的一声掌声雷动，不得不说李浩宇说的话确实痛快，少年人正是鲜衣怒马的年纪，谁不梦想着为国为民建功立业名垂青史！看着众学子纷纷起身，激动地满脸通红的模样，李浩宇才有点后悔，若不是沐青涟告诉他林瑜是定国公林燮的子孙他也不至于如此激动，只是他素来敬重定国公将其视为楷模，这才没忍住上来论理。
  “嘭！”周围传来一阵惊呼，林瑜面色苍白地晕倒在地上，竟然因为急火攻心晕厥了......
  屏风后，青年嘴角泛起笑意：“此人倒是有趣得紧，不错！去查查底细。”
  “是。”侍从低声应承，能被自己这位主子称赞的人可是不多，这年轻人是走了多大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