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天泉敖家传了数十代人，历时上千年，看尽人世繁华朝代更易。本想避世而居，守住族人和一方净土。敖家不惹仇不结怨，连俗世的改朝换代都没有打扰到天泉湖这个世外桃源，偏偏今天被人用黄白之物为诱，就不堪一击、毁于一旦。
  天泉湖不是什么兵家必争之地，朝廷无意理会；敖家偏安一隅与世无争，仙门也不常来往。谁都无法想象是什么人能与敖家结下如此深仇大恨，要趁着夜色来要人命。
  天水坞惨案震动整个申州，连朝廷都在考虑是否要插手这宗几乎让千年大族灭门的大案。
  苏任雨在药田听闻敖家的消息，当场就乱了心神。他手里还拿着收割工具，失了神就往深山那头走去。小五追上去想要把人拉住，只听见苏任雨口中念念有词，约莫是“不可能、不会的……”之类的话。
  小五知道苏任雨跟敖家的那点事，他在苏任雨身边侍候了这么多年，知道他对亲情有多渴望。好不容易得到了，一转眼又得而复失。小五没有再去拉苏任雨，任由他往深林里面去。那里是他最喜欢独处的地方，是现在的他最需要的地方。
  苏任雨走到温泉旁边，手上的工具早不知道丢哪里去了。他衣衫整齐、失魂落魄，一步一步往泉里走。
  他把自己泡进温泉里面，微烫的泉水包围着他，他却依然觉得浑身发冷。温热的水气升了上来，模糊了双眼。脸上有水滴划过，流到嘴角，既咸又苦。
  苏任雨呆呆的看着前方，温泉升起的水气中好像有人。那人身形高挑匀称，梳着简单的发髻，腰间隐约晃着一枚勾玉。
  他好像在朝着苏任雨笑，又好像在唤着他的名字。
  苏任雨回给那人一个笑容，夹着痛苦，比哭还要难看。他朝着那人影唤了一声“舅舅”，没有任何回应。
  他哭着，又唤了一声：“舅舅，你来了吗？”苏任雨站了起来想要走过去，脚下却像灌了铅似的寸步难行。“舅舅，不要丢下任雨呀！”
  苏任雨就站在水里，他的前面也没有人。
  小五就这样躲在远处，看着苏任雨，一边叫着亲人，一边嚎啕大哭。他哭得像个孩子，他褪下了人前的伪装，他不再是那个机敏谨慎、阳煦山立的翩翩君子，他现在只是一个失去至亲的孩子。
  跟敖家倾覆的那天在天水坞痛哭的人并无二样。
  天水坞惨案之后，仙门同修都有派人过去救济。有人真心实意想去帮忙，有人心里偷偷打着小算盘。人来了几拨，真能帮的上忙的只有宸海楼。
  燕璋早就知道敖家是苏任雨生母的娘家，一听到天水坞出事，燕璋就求燕宗主出手相助。燕宗主不知道内里，只道侄女善良，况且天水坞之前与宸海楼不是毫无往来，宸海楼又是百家五门之首，在公在私都应该帮忙。于是燕宗主便派了长子燕观琴带着粮食药草和工匠医工前往天水坞。
  燕璋求了燕宗主一天，总算能跟着燕观琴同往。她忧心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苏任雨心里定然悲伤至极，此刻她真的想就这样出现在他的身边陪着他，就算不能分担伤痛，起码也能同担悲伤。
  苏任雨把自己在温泉里面泡了一天，小五就在远处等了一天。他打了个呵欠，一抬头苏任雨已经站在他的面前。
  “回去吧。”苏任雨的声音很平静，静得有点骇人。他没等小五反应过来就走了，不缓不急的脚步更平时没有什么两样。
  小五看着他这个样子，心里害怕极，他从来没有见过苏任雨这样平静过。苏任雨不喜欢表现心里的情感，所以他会笑，对谁都是一张笑脸。可小五懂他，他能看得到苏任雨微笑下面藏着的一点小情绪。可是现在苏任雨没有笑，也没有哭，他好像给自己带上了一个脸谱，连五官都想隐藏起来。
  回到小屋，苏任雨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把自己打理干净。小五不敢说什么，就去厨房烧水泡茶，还做了点吃的。
  傍晚苏任雨从卧房出来，小五给他端上来一碗素面。苏任雨撩着面条，没想吃的打算。眼看面就要泡糊了，苏任雨忽然开口说道：“我要去一趟天水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