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云密布，飞沙漫天。
  河岸边，一匹烈焰骏马正载着二人，与滚滚黄河一道，向东奔弛。
  袁买乘坐蝶影背上，拥着受伤的刘力，遥望前方空旷的原野，神情无比凝重。
  他恨不得下一刻就能见到沮授，原野却如黄河一样，永远望不到尽头。
  每当地平线上有什么东西晃动，他的心便急速吊起，又随着失望，无奈地放下。
  起起伏伏间，刘力终于迷迷糊糊地醒来。之前他鏖战许久，又中了几箭，乘上马后，便筋疲力尽地睡过去了。
  “公子，”刘力背靠袁买胸口，一手撑在蝶影的脖子上，一手捂着身上插着的箭杆，缓了几口气，才开口说道：“俺对不住你，俺真没用。”
  他昨夜力斩三名曹军斥候，还得到袁买的夸赞，心中难免自得意满。怎料，隔了不到半日，现实便狠狠地抽了他一鞭子，面对曹军士卒的劲弩，他什么都不是。
  若不是突然刮起大风沙暴，他早已万箭穿心，若不是袁买及时赶到，他也会与其它探马一样，成为刀下亡魂。
  “先别想那么多，赶紧稳住身子，我要再加快些速度。”
  袁买虽知晓他的心思变化，但此刻自己也心急如焚，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好再次按住他的肩膀，防止他因颠簸而伤口恶化。
  随后，轻拍蝶影。马儿得了指令，奋力甩开四肢，频率竟又提了三分，迎着乌云边角缝隙里洒出的一丝余光，义无反顾地突入无边无际的沙尘中。
  与此同时，曹操已亲自率军，来到距离白马城不足十五里处。
  阳光略显刺眼，也让全副武装的士卒们汗流浃背，幸好有一处窄小的林子，可以勉强乘凉蔽日。
  曹操牵着爪黄飞电，站在一颗树下，眺望去，白马城近在眼前，心情既激动又沉重。
  此番一战，他仅仅带了五千轻骑，没有一个步卒。人马看似不多，却已然是曹操麾下全部的骑兵，其中更有一千精锐虎豹骑，堪称下足了血本。
  此战若胜了，倒也罢了，若是失败，损兵折将，则曹操将再无任一能与袁绍旗下骑兵相抗衡的机动力量，便也失去了维持战略主动的能力。
  故而，哪怕已知行动计划进行的极为顺利，曹操仍然命令军队在此停歇片刻，恢复体力，且等待前方消息传来，再行下一步。
  他忽然回过头，发现荀攸正扑在坐骑身侧，吃力地擦着额头上的汗水，略微有些气喘吁吁，担心地说道：“公达，快坐下歇歇。”
  说罢，他亲自将荀攸扶到地上，自个儿也坐在旁边，埋怨道：“唉，孤早有言在先，文达不必一同跟来，坐镇大营便好。你这岁数也不小了，身子本就虚弱，何不如此奔波。”
  “劳主公忧心了，”荀攸笑着应了一句，便将这事揭过，又从怀中取出一册，摊开后边看边说道：“此处已临近袁军探马巡逻的边缘，接下来，必须一鼓作气，直捣敌巢。而文谦、文则二位将军那边，纵然按照最坏的情况打算，少说也能拖住袁买一个时辰。如此算来，留给我们的，起码有三个时辰。”
  “甚善！”
  曹操猛一击掌，大笑道：“孤有云长、公明与文远三员虎将，又兼五千强兵，三个时辰足矣，何愁不能踏平敌营！”
  正说话间，前方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响起一声高呼。
  “报——”
  一名亲卫匆匆跑到曹操跟前，抱拳恭声道：“禀司空，前方遇一探马，自称是东郡太守刘延麾下，前来递送军情。”
  “正巧了，”曹操与荀攸相视而笑，“还不赶紧唤过来。”
  不消片刻，一名黑衣皮甲的精瘦士卒，跟在亲卫身后，气喘吁吁地来到曹操面前。若刘力在此，必然要惊呼一声——猴子。
  孙侯深深拜过一礼后，便战战兢兢地站在曹操身前一丈处，脑袋微微低下，不敢直视其面容。
  刘延吩咐他来到这里与援军汇合，传递昨夜探得的军情，却未说明更详细的情况。直到刚才那名卫士带他入内，语重心长地吩咐细枝末节，孙侯方才知晓，他要面见的竟然是曹操本人。
  他早就从刘力处，听说过曹操的威名，那可是能与袁绍抗衡、争霸天下的主儿，虽说皇帝小儿还尚在，但如今的天下间，谁还不知道大汉将倾？
  眼前这个与他身高一般矮小的中年男子，委实气势逼人，如心头悬了一把利剑，叫孙侯忐忑不安，连站都险些站不稳当，更别提说话了。他觉得自己的嗓子眼里，好像被堵了一块木塞子，不停地咽口水，也无法化解。
  见孙侯神色略显不安，呆呆地站在原地，喉结上下蠕动，却毫无开口说话的意思。曹操也不介意，反而站起身，走到孙侯身后，拍拍他的后背，轻笑道：“不要慌，慢慢说。刘延有何事来报，孤洗耳恭听。”
  孙侯被曹操手掌一拍，整个人都激灵了一下，连忙挺直腰板，大声道：“太守让小的前来传三个消息，也让小的来为将军作向导。”
  “哪三个消息，细细说来？”
  听到居然有三个消息，曹操不禁好奇问道。
  孙侯见曹操又踱步到自个儿身前，就好像被阳光刺了一眼，急忙低下头，说道：“第一个消息，颜良刚刚又带兵至城外挑衅。太守建议，现在太阳毒辣，将军可稍等片刻，待颜良士卒疲敝，再行出击。”
  曹操侧过头，见荀攸微微点头，又问道：“那第二个消息呢？”
  “第二个消息，除颜良外，仍有郭图留守中军，足有近两万之数。太守说了，城内士卒劳累多月，无法出城协助破敌，请将军切勿恋战。”
  “嗯。”
  曹操微笑着应道，但与刘延所想不一样，他的胃口甚大，不但要击溃颜良，更要扫平郭图的中军大寨。
  “第三个消息，”说到这时，孙侯悄悄抬起眼皮，刮了一眼曹操，犹豫地说道：“这第三个消息是，昨夜刺探敌营的斥候，全都不幸阵亡了。”
  “？”
  曹操闻言一惊，瞪眼直视孙侯。他虽未说一句话、也未发半分脾气，但也将孙侯吓了一大跳。
  见自己略显失态了，曹操连忙平复心情，详细问道：“把话说清楚，这究竟怎一回事？”
  孙侯一直低着头，在隐蔽处溜起了眼珠子，脑子也飞速转动起来，短短几息之间，已再次将腹稿核对了一遍，心中稍有底气，小声说道：“禀将军，小的熟悉地形，昨夜正好由小的负责领路，带那几位兄弟去探查敌营。谁知，好巧不巧的，遇上那个袁，袁买。”
  说到一半，孙侯瞥见曹操面无表情，又继续道：“非是小人胆怯，实在是那袁买名头太亮、手段太厉害。刚还离得十好几丈远，转眼间便飞到我们身前，几位大哥都没来得及反应，便遭了不测。小的，小的留下只能做个累赘，就只管自个儿跑回了城。兴许是天黑漏了眼，让小人捡了一条贱命。”
  曹操并未在意孙侯懦弱逃跑的行为，只因任何一个正常人在那时候，都难免会作出同样的选择。他反而朝向另一边，笑问道“以云长之见，袁买会看漏眼？”
  关羽正在专心致志地擦拭宝刀，听到曹操的调侃，轻抚美髯，眯起眼冷冷回道：“绝无可能。”
  “主公不必多想，这只不过是杀鸡儆猴之意。”荀攸插言道：“那袁买放一人回来，便是为了告诫主公，不要再派人去送死。”
  “哼！”
  徐晃猛地挺起身子，不满道：“他袁买好大的威风，若非主公吩咐了，我等要留在延津，与他好好战上一战！”
  曹操走上前，笑着安抚道：“公明长于军略，乃将帅之才，又何必与其争勇好斗。久闻颜良乃河北名将，公明、文远，此战你二人可为先锋，为孤取得此人首级。”
  “喏！”
  徐晃、张辽皆大声应道。
  曹操见自己的心腹爱将士气正盛，不禁得意，又见孙侯还站在原地，也不退下，便问道：“还有何事？”
  孙侯从未见过大场面，如今站在曹操与三员上将面前，正如一片枯叶置身狂风暴雨之中，只觉得连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
  但他仍顶着压力，以及周围士卒鄙夷的目光，愣是不肯离去。打从见到曹操以后，在他心底里，便不断地呼喊着两个字——机遇！
  直到曹操问起，他心中暗喜，断断续续地说道：“禀告将军，小人，小人这里还有一个消息，自个儿得到的消息。或许，或许对将军打胜仗，有点用儿。”
  “大胆——”
  左右早已瞧得不耐烦，见孙侯竟然口出妄言，一大步抢到孙侯身侧，将他胁住，厉声喝道。
  “退下。”
  曹操随意一挥手，示意亲随不要为难孙侯，然后慢悠悠走到他跟前不足三尺处，笑眯眯地说道：“但说无妨。孤面前，不必拘束。”
  如此近距离面见曹操，孙侯心中激动，实难言表。他深深吸了一口起，堆起自信的笑容，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直视曹操目光，大声而坚定地说道：“禀将军，小人有幸，发现了颜良的弱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