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成败在此一举！”
  袁买心中暗喝，反手一剑，银芒如梭，直挂身后刚刚喷吐完的三条黑蟒。
  “轰——！”
  又三道烈焰从侧面穿出，击中剑气，空中顿时炸出一团烟雾。
  而袁买业已从原处消失，他早在挥剑后的一霎，就直奔他真正的目标。等到三只赤蟒喷出火焰时，一袭青衣乍现落单的那只赤蟒头顶，正是绝佳机会。
  “噗——！”
  血溅，首落！
  银色的血，赤色的头！
  “咿呀——！”
  撕心裂肺的尖吼再一次出现，空间震荡，连绵不绝。
  袁买也不免受到影响，他强忍住翻腾的气血，间不容发挡住下三股喷涌，竟然不退反进，急驰而上，欲直取三条黑蟒。蟒兽受过一次教训，哪里还敢大意，再次强行喷出三道烈火，恰好截住袁买前行的身影。
  岂料，袁买这全力一击，亦是虚晃一招。
  他飞身途中，眼角视线早已紧紧盯住赤蟒嘴喉，见它们关节似有挛动，嘴侧微微鼓胀，心中危机大作。这蟒兽也甚是狡猾，见被袁买发觉弱点，口含弱水引而不发，准备寻找更为合适的时机，出其不意，一击制胜。袁买正好将计就计，不著痕迹地稍稍放慢一丝速度，但手中利剑光芒大作，隐隐有击发之意。
  这厮果然中计，又或是害怕袁买的剑气，三条火蛇汇成一头炎龙，瞬间轰至袁买身前。
  然而，人去楼空。
  不远处，凌冽的银光再次闪现。
  “噗——！”
  “噗——！”
  两只赤色蟒兽不分先后，滚落地面，撒下一片银色的热血。
  弱点三，厚此薄彼。
  每一轮喷吐后，对应颜色的蟒首必会陷入极其短暂的虚弱，颈部鳞甲与脑袋之间，有一道细不可察的纹路显出。而它们也本能地向身后收缩，隐藏弱点，直到若干呼吸后，才恢复正常。而这段虚弱的时间，便是它下一次喷吐前的间隔！
  袁买也并非完全确认这一弱点，只是凭着直觉与一刹那间的捕捉，多亏幸运眷顾了他。但他仍没有因为斩下三颗蟒首就沾沾自喜，趁它病要它命，这是放诸四海而皆准的道理。
  银血似银雨般，倾盆而下。
  袁买正如一颗冰冷的银色彗星，掠过雨帘，直捣蟒兽。
  失去三个脑袋，让这只异兽痛苦万分，也惊慌失措。它唯有借着本能，不停地轮番喷着水火，耗尽所有的力量，却丝毫不起作用。眼睁睁看着这渺小而恐怖的人类，不断逼近它剩下的头颅，然后一个一个，将它们斩落。
  炽热的血，绝望的雨，在五彩斑斓的天空中尽情飘洒，仿佛永远不会停下。而它撕心裂肺的嘶鸣，却愈发虚弱无力。这个庞然巨物，此刻尽显外强中干。
  看吧，不管多么强大的生物，一旦被掌握了弱点，剥除了勇气，又还剩下什么呢？甚至不及一只勤勤恳恳的屎壳郎。
  死亡面前，万物皆平等。
  袁买站在最后一颗黑色的蟒首面前，这条巨蟒已经哀鸣着低下脑袋，闭上蛇瞳，伏在地面，认命般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看着眼前这条可怜虫，袁买心中不由泛起一阵怜悯，又很快压下，缓缓抬起利剑。
  “宽恕它吧，人类。”
  一抹白光闪至身前，原本在遥远处观看的鹿兽，竟出现在了眼前。它分明没有张口，却有一道清亮的声音传入袁买心神。一双祖母绿般的眼睛，依旧冰冷无情，却又透出一种莫名的温暖与人性。
  “给我一个理由。”
  在袁买的感知中，眼前这只异兽看似小巧无害，实则比蟒兽还要厉害太多，他若执意出手，恐没有半点胜算。但他执剑之手仍未有分毫动摇，亮银色的剑身上，白色鹿影清晰可见，仿佛在说，纵然万死，也势必能将它斩于剑下。
  鹿兽点点头，传音道：“人类，汝已打败九婴，获得开门资格，请不要造成无谓的杀戮。”
  “若是我败了，它也会放我一条生路？”
  袁买不置可否道，他天性善良，却也不是妇人之仁，更不会纵虎归山。
  鹿兽缓缓收拢四肢，趴在地上，昂扬起一条雪白长颈，传音道：“汝被传入这里，不会真正死亡，只待神念不支，就能回归外界肉身。而吾等，一旦死了，便是真的神魂俱灭。况且，此处与物界隔绝，汝回归以后，汝吾之间绝再无瓜葛。”
  鹿兽说的是否属实，袁买不好判断，他只关心一点：
  “这里到底是哪儿？”
  “此门乃是玄水门，此处称为灵界。”
  “灵界？”
  “正是，”鹿兽人性化地点点头，提到灵界，它的声音似乎变得低沉起来，“此处与物界，也就是汝生存的空间，同在一片天地中，但彼此永远无法遇见，既看不到，也摸不到，更听不到。这是唯有灵魂才能存在的空间。”
  全新的概念，好像一次大爆炸，让袁买的观念冲到猛烈冲击，却也扩展的更大更远，无数碎片状的思绪，渐渐组合在一起，变得愈发清晰。他收起剑，沉吟片刻，问道：“莫非人死后，就会变成灵魂，进入灵界？”
  “哪有这么简单？凡人灵魂薄弱，一旦死去，在进入灵界时就已溃散。看看汝周围那些五颜六色的光晕吧，全都是溃散的魂。现在还能勉强发出光芒，要不了多久，也就黯淡无踪了。”
  鹿兽边说着，将头转向上空，顺着它的视线而去，天空色彩斑斓，忽闪忽灭，如同在白昼间望见浩瀚星辰。
  它又收回目光，传音道：“唯有像吾等这样的，心神修炼到足够强度，才能保留完整的神魂，进入灵界，等待机会。”
  “等待，什么机会？”
  袁买一愣，连忙追问道，他有种预感，这是一个很重要的信息。
  “吾亦不知矣。”
  鹿兽重新站起身，仔细一看才发现，它修长的四肢从未着地，蹄底燃着苍白火焰，始终浮在半空中。
  “吾曾有幸闻得上古箴言：生于死，死于生，肉身灭，神魂兴。传说灵界也只不过是一个让魂暂时休息的空间，而神魂真正的归宿，需要自己去探索。”
  “汝已作出决定否？”
  说完，鹿兽祖母绿般的双眼凝视着袁买，在它身后，重伤的蟒兽翘起最后一颗黑色的脑袋，正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袁买默默记下这句箴言，摊开双手笑道：
  “好吧。不过，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这扇门背后究竟是什么？”
  鹿兽竟头一次露出了人性化的笑容，眼中也再次闪过一丝温暖，说道：“换个问题吧，吾无法告诉汝。”
  “那么，我该从哪里回去？”
  其实这不算问题，就算袁买不问，鹿兽还是会告诉他。正因为如此，它给出了更为详尽的回答：
  “灵界与物界之间没有直接的通道，只有通过‘门’才往来，譬如设置灵器，譬如借助特殊的环境。若想从灵界返回物界，还需辅以法术、以肉身作为载体。然而真正的神魂，是不愿意再回到物界的。只有那些残破卑鄙的魂，才会渴望狭隘的生命，投入新的肉体，这就是所谓的妖魔。”
  “汝肉身尚在，只须以神魂感应肉体，就知道如何回去了。
  “临别前，吾还有一样东西要送给汝，作为真正通过考验的奖励。”
  “勿怕。”
  鹿兽迈着优雅地步伐，一步一步踏上无形的台阶，缓缓来到袁买身前。祖母绿的双眸距离袁买仅有一寸，愈发显得神秘莫测，袁买似乎能从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旋即，闪动着璀璨金光的鹿角快而轻地点在袁买的额头，一触即离。袁买只觉一点白光投入体内，前所未有的清凉感蔓延至整个身体，仿佛灵魂都要颤抖起来。
  “别了。”
  短短二个字，伴随着那种温暖而无情的声音。
  袁买心中顿时莫名地涌起离别的伤感，天底下所有的相遇，岂非都是久别的重逢？
  他压下杂念，集中精神，尝试着感应肉身。灵魂出现在一片无垠的黑暗中，四面八方、远远近近都飘浮着无数星星点点，其中有两颗星不断在心底呼喊着他。一颗就在附近，光彩夺目，触手可及；另一颗却极其遥远，星光黯淡，如幻似影。
  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近的，心神触及的刹那间，突如其来的震荡差点将他崩开。随后，眼前的一切立刻恍惚起来，近在迟尺的白色鹿兽竟变幻出了七彩重影。
  忽然，他想起一件事。
  “你是谁？”
  “吾名——夫诸——”
  温暖而无情的声音再次传入，却显得飘忽不定。
  此时，袁买已经完全没有精力顾及外物。重复不断的剧烈震荡与晕眩，以及层出不穷的幻影，让他快要承受不住这种压力，似乎灵魂都要被撕裂了。
  就在这个将灭未灭的瞬间，整个世界好像一面镜子，彻底碎成粉末，又在同一瞬间，重新愈合成一面崭新的镜子，而袁买的身体也随之粉碎又复合。这一变化之迅捷，就连时间之神也无法捕捉到其中的差异。
  猛地一震，袁买睁开眼睛，环顾四周。他依然站在泛着火光的空旷大厅里，眼前依然是那扇巨大的青铜门，只是这门上一左一右，两个大篆书写的字清晰可辨：
  玄水。
  “显雍，你没事吧？”
  孙策一直站在袁买身旁，见他终于睁开了眼，关心地问道。
  “让伯符兄担心了。”
  袁买噙着暖心的笑容，旋而紧了紧腰间的剑与酒囊，又凝起神念，发现全身内外并无异样，甚至比刚刚到达这里时，状态更佳。于是，他好奇地问道：
  “我大约站了多久？”
  听到这个奇怪的问题，孙策皱着眉地打量了一番袁买，愣了好半天才说道：“大概，差不多，一刻吧。”
  “和我估算的差不多。果然灵界与物界，没有时间的差别，倒是不存在所谓的天上一日地上一年。”
  袁买暗自估量着，旋即又说道：
  “走吧。”
  走？
  孙策一愣，再次确认四周，漆黑的长墙，摇曳的火光，绝望的巨门，能走去哪里？
  仿佛听到了孙策的心声，袁买上前几步，轻轻按在门上。
  “轰——！”
  这扇重愈万钧的青铜门，竟荒唐如薄纸一般，袁买只轻碰了一下，它便迅速地向后退去。然而，它移动时发出的剧烈轰鸣声，它划过坚硬的地面时，留下的惨烈痕迹，无一不在陈述着它的分量。
  “从这里走。”
  他伸手向门内一摆，一股清风吹入大厅，带来了全新的凉爽与生机。
  孙策疑惑地眨了眨眼，以为自己出现幻觉，连忙跑到另一扇没有打开的门边，一按，没有任何反应，再卯足了全力一推，依然无动于衷。
  他转过身，诧异地望着袁买，好像要重新认识眼前的袁四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