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欺诈组/糖】哭泣天使
作者:
余烬叹息 更新:2021-03-23 21:56 字数:81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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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利切强忍小腹的剧痛,装作并无大碍的样子半靠着墙悄声无息地溜进餐厅。在被椅子绊倒的那一下他吃痛地惊叫了声,但是多亏了大厅的吵嚷声,他的声音就像丢进漩涡里的石子,一下子便被湮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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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个很不习惯喊疼的人。之前也是。现在也是。只不过现在的疼痛剧烈到他早已经维持不了自己惯有的轻灵的步伐,额头蒙上一层细密的汗珠,每踏一步在地上都引起伤口处触电般剧烈的阵痛。不,那比触电疼一千倍,就像有人将刀片嵌在他的肉里再狠狠搅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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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咬了咬牙,抬起左胳膊将已经开始向下滴汗的刘海拨到一边,求助般地抬起异色瞳观察大厅里的人,希望他们中的其中一个可以帮助自己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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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就够了。至少帮他裹一下伤口,让它不会和自己的心一样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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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种矛盾的心理让他既想隐藏自己的伤痛,又想让别人发现自己的伤痛。他的尊严正与某种名为无助的东西相对抗。他想到了自己的没用。但他无处叫苦,无处发泄。张了张嘴,只是吐露出一声忧愁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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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他若想,他真的很想呜咽出声。他已经十几年没有哭过了,但此刻的悲哀让他即将扼制不住这份已经遗失了十几年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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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分钟前,三个队友全跑走时他终于倒在了滴血的长刀下,眼睁睁看着队友跑出去,而自己却被粗暴地丢上椅子,荆棘勒伤了他的腰肢,皮质手铐在手腕上挤压出大片的瘀血。他抬眸,却看见队友跑走时回望他的眼神中包含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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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幸灾乐祸,是利用完玩具之后丢下的无情和虚伪的谢意,庆幸倒下的不是他们。那笑容在克利切的眼中渐渐模糊了,克利切感到呼吸急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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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那个时候,他的心抽搐了起来。和他的腿一样痛。不,已远超了腿部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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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上等人正坐在桌角的位置高谈阔论,神情激动地在谈论着什么,看起来连克利切的到来都毫不知情;库特坐在窗前痴痴地望着远处发呆,似乎沉浸在那个拥有魔法和巨龙的脑内世界;艾玛似乎沉浸在花园与她的花草们会面的回忆之中,头都没抬一下;监管者们――包括刚才在他腹部留下血淋淋痕迹的那位伪绅士,此刻也在不远处漫不经心地擦拭着指刀,津津有味地品尝着他脸上隐忍着的痛苦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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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最终还是收回了目光。悲戚让自己在极端的疼痛感包围之下竟还惨笑出声,低低的,像寒鸦的哀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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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里,他没有家。四周都是黑茫茫一片,他找不到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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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什么都没有做错。什么都没有做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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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克利切是下等人。他们什么都没有做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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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等人就是被利用的道具。玩厌了,丢掉,回味一番他们被抛弃时的痛苦表情,然后头也不回的走掉。这是时人对待下等人的一贯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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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利切挂着凄惨的笑容,一步一步挪回了自己的房间。默默无声,犹如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悄声无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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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利切.皮尔森觉得自己就是个幽灵。看不见。摸不到。也没人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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瑟维原本注视着地板上一小块凸起的块状物,思考着这个所谓的欧利蒂斯庄园――还有这场不断轮回无人能逃的残酷游戏究竟存在了多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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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此刻,他被一声短促但又极不明显的惊叫惊得一颤。刚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听,眨眨眼回过神才发现这声音很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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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禁抬头,看见那个身板瘦削的影子弓着背,小心翼翼地走进客厅,样子像个做贼心虚的老鼠,窃走了钱包之后寻觅机会悄悄溜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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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又在偷别人的钱包了吗?……和他说过多少次了……瑟维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百无聊赖地想着,微微皱了皱眉。他是忘记了自己左眼是怎么失去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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瑟维心里很不爽。他盯着他的脸看,想在那张邋遢却也俊朗的脸上捕捉到哪怕一丝的愧疚,但却意外地捕捉到了一丝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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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瞳孔里面密密麻麻写着负面情绪――连瑟维也不清楚到底是哪种负能。完好的右眼那片每天都闪动着灵气的夜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海洋深处的深渊。它们现在看起来是那么的阴沉,孤独而可怕,让人难以接近,好似吞噬了周围所有的光亮,化为黑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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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瑟维明白今天的克利切出问题了。可是问题出在哪里?瑟维却不知道。克利切总是习惯隐藏自己,对于瑟维来说,这是他沉溺于这个男人的一个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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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谜,总是吸引人揭开他的谜底不是么?……瑟维胡思乱想着,眼睛却一刻不停地盯着对方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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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时,克利切抬起头,用那双――那只黯淡的瞳孔望向桌边参与晚宴的那几位人。瑟维顺着他的目光探看了眼他的目标分别是谁,却发现他的目标根本就飘忽不定。应该是没有什么具体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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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更让瑟维在意的是他眼中的无助。让人想起被世界遗弃的孤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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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对方上楼时那一下痛苦地弓背,让瑟维知道的确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他微微一愣,慌忙将目光聚焦在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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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看见人遮遮掩掩捂着小腹踉踉跄跄地扶着楼梯吃力地向上挣扎着挪动时瑟维在一瞬感到了自己的心脏隐痛。一方面,克利切受伤了,却还是咬牙忍耐没有发出任何抱怨和引起他人的注意默默走自己的路,这让瑟维倍感心疼。另一方面,他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发现克利切的伤势有多严重,还在怀疑他在窃取他人钱包――他不禁有些愧疚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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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有时瑟维会疑惑,为什么这样一个瘦小的男人会引起自己的注意并且让自己无可救药地爱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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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自己总是很自私。自私到他曾经因为老师的不重视而杀掉了老师。自私到他想将舞台上所有的目光都聚拢在自己身上。但他对于某些事物的偏执让他不得不这样,就好像对于自己的天赋不能发展,对于现在他暗自追求这个男人却被一个叫做“艾玛.伍兹”的女孩打乱了阵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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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瑟维知道有件事他不得不承认。他爱克利切。他不容许克利切受到伤害之后被漠视,被排挤,被众所弃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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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在那个阴惨惨的午后,那是个没有阳光的日子,他站了起来,向那位仰慕已久的爱人投去了坚定的一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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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是时候了。无论会不会被拒绝,他想尝试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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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利切已至极限。他茫然地抬眸望向窗外铅灰色压抑的天空,仅剩的左眼死气沉沉。他双手向后撑在床沿,腹部的伤口随着呼吸渗透出鲜红血迹。他根本不敢动,更别提包扎了,甚至他内心已经开始期望这噩梦般的伤口早些把自己的生命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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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晦暗的眸子扫过自己的房间。他看见那些古老陈旧的设施在房间里静悄悄地陪伴着他――也就只有他们永恒与自己相随,在自己孤独的时候陪伴自己――可自己不需要,克利切不是物件,他是人,他渴望被人关注,他也想被人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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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到自己初入庄园的时候,对他人礼貌,却换来人们的嫌弃。得知自己的身份不讨喜后,他尝试用自己的技巧在游戏里拼命帮队友争取生存的机会,可结果就如同现在这样,自己就像一只可悲的青蛙,在帮助公主捡回金球之后却被厌烦地一脚踢开,就好像他是个挡路的垃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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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到如今,他也终于心灰意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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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利切.皮尔森。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他在接管了孤儿院之后便拼命为孩子们四处奔波,将迷途的孩子重新领回让他们拥有自己的家;为了给孩子们一个舒适的居住环境每天做着社工才应该做的事;为了换热腾腾的白面包给孩子们他选择了偷窃,经常被发现遭人毒打;他还为拯救一个孩子失去了左眼,从此他的半边世界便堕入了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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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以一个瘦弱的孤儿出身的肩膀,扛起了整个孤儿院孩子们生活的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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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换来的是什么?孩子们的畏惧与疏离,教会的窥伺与夺取,自由的失去和被囚禁,上等人的排挤和厌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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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狱的那一天天空飘着大雪,他站在空空荡荡的孤儿院门口,沉默、沉默地转身,脚步越走越快,仿佛在逃离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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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最终跑了起来,却无处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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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头来,他什么都没有了。徒留一间空屋,一颗支离破碎的心和同样支离破碎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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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颤抖地伸出手,想触碰那被灰云包裹着的天穹,却在即将接触到玻璃窗的一瞬间他却触电般缩回手,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左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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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色。充斥整个世界的红色。他脚步不稳,直打趔趄。他没有哭,因为被撕碎的心脏已经不能再挤压出哪怕一滴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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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窥见过他的内心有多脆弱。在当时这个二十几岁的青年用生涩的面具包裹住了自己的悲伤和脆弱。就像茧一般,缠绕着的白色丝线是他每次受伤的证明,内芯的脆弱被遮盖,根本无人尝试着扒开那层伪装窥伺那颗伤痕累累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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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这份坚毅突然被打碎了。伪装被他自己撕掉,在阴暗的角落他蜷缩起来,失声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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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哭了那么久,那么无力,仿佛要将这三十年的人生里所有没有流出的泪水全部都逼出来。他哭得像孩子,无助且茫然。他的世界被哀伤湮没,悲伤的浪潮在他内心成湖成海,最后掀起通天的浪花,狠狠冲撞在他脆弱的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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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口牵制了他的哭泣。他哭到最后声音嘶哑,已经再不能吐露锥心泣血的喉音。他的泪顺脸庞滑落,在地上盈起一片微小的湖。他抱膝无助地蜷缩起来,像一个小小的,破烂不堪的被主人遗弃的布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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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具分崩离析。隐藏在面具下的哭泣天使怀抱着被人折去的双翼,哭得伤心欲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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瑟维不知道他走到克利切房间门口时听见其中传出的低低的呜咽时是什么心情。他呆立在那里,耳畔是隐忍却又蕴藏海一般悲伤的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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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敢相信,能发出如此哀伤呜咽的是克利切.皮尔森。他隔着隔音效果很好的墙壁听那失真的声音,心脏在一瞬间撕裂般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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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听说过克利切.皮尔森的事迹。他虽是一个“慈善家”但是为孩子们建立经济基础的手段是通过偷窃。瑟维在表演途中偶尔会路过那家孤儿院,总能看见其中那个忙忙碌碌的身影在做着各种各样的杂活。有时甚至还能看见他痛苦地捂着伤口跌跌撞撞回归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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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向对事物观察地很仔细的魔术师经常可以看见他手上攒着或者怀里揣着钱包。看钱包的质地魔术师知道那一定不是他的所有物,再结合他身上经常惨不忍睹的伤口,瑟维知道他其实暗地里做着偷窃的职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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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当时并不讶异。在这个等级制度森严的社会,下等人想要活下去异常艰难。何况这个当时只有20来岁的青年还要照顾一群有残疾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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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瑟维就对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只不过这个兴趣也只是仅仅对一个挣扎着活在这肮脏世界上的人的敬意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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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那天他被安排去孤儿院义演,他在城市的各个角落筛选适合义演的孤儿院,最终把目光投向了“白沙街孤儿院”。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选中那家孤儿院,对此他本人对外的说法是因为那些孩子们有残疾更加需要给他们带来些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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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叩开孤儿院被潮气腐蚀地有些松动的大门时,小偷先生从门边探出头,抬起狗皮帽下被刘海遮盖的双瞳,一瞬间瑟维被惊艳到了――准确来说是被惊到了――左眼是流苏的金色,虽无神但足以给人极大的美感;右眼则是蕴藏着蔚蓝星空般的空灵,瞳孔深处仿佛折射着一片看不见的海洋,简直摄人心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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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好,我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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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这、这个月的赋税克利切已经交过了。”对方似乎是很不耐烦,语气僵硬,甚至皱了皱眉头――很明显,他已经将穿着考究的瑟维当做了是政府派来的纳税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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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对方在厌烦什么的瑟维顿时会心一笑,随后摘下了礼帽,单手在半空中虚晃了一下,只闻“嘭”的一声,一只毛色纯白的兔子从中跃出,径自蹿到了克利切的袖管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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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者显然是被吓了一大跳,缩手便向后跳了一大步,“你……你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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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是证明自己魔术师的身份,克利切先生。请让我为孩子们变个魔术如何?”瑟维嘴角微微上扬,将笑容缓缓展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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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你、你该死的乱窜的兔子捉回去!”克利切拎着兔子的耳朵气愤地红了耳尖,“它在啃克利切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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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家伙那么喜欢用“克利切”自称的吗?望着对方微微有些恼怒的脸,瑟维竟觉得与兔子相比还是他更可爱两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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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魔术师先生礼貌地欠身,脸上带着试探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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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啧……进来吧进来吧,烦死了……”只见他低声嘟囔着什么,烦躁地皱了皱眉,低头沉思了两秒后神情复杂地回望了一眼对方,“请快点,魔术师先生,孩子们下午还得去诊所检查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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瑟维先生才知道这家伙并不是如传言所闻的只是住在孤儿院里,而是实实在在的有照顾孩子们。这让瑟维有点意外,他之前与老师游历四方,明白当今的社会物欲横流,人心已经被利益和权利迷了眼,灵魂迷失于阶级与阶级之间的分化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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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面前的这位衣冠不整的慈善家却主动承担起扶养孩子们的职责,明明他这副瘦弱的样子像是连饭都吃不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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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演结束时,那位慈善家却主动凑上来,这让瑟维微微有些意外。他轻咳两声像是为了缓解刚刚自己针对他的尴尬,随后上前一步握住了魔术师的手,揶揄着吐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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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您的来临,瑟维先生……托、托你的福,孩子们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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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声音很低,但是瑟维却在他的脸上捕捉到了一丝不同于其他人的情感。就像是……和那边那群孩子们一样的情感,一种对美的愉悦和对魔术的新奇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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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副样子让瑟维对他的兴趣更浓了。他忍不住想要了解这位所谓的“慈善家”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在当时人的眼中这多么的不可思议――一个成熟稳重的男人的性格竟如孩童般对新奇的魔术充满好奇和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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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在离开的前一刻,瑟维在心中悄悄记下了他的外貌,和他那少有的,出现在他阴沉的脸上的和煦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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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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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相遇是在一条阴暗的小巷。铅灰色的天空镌刻着傍晚时分的压抑和沉闷。结束了一天演出的瑟维很识趣地选择了一条人少的道路走。他很不喜欢被路人骚扰,特别是那些平白无故就会凑上来寒暄问暖笑得献媚的上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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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时喜欢独处。那不是孤狼的高傲,不是遗世之人假惺惺的作态。他只是喜欢品味独处时给他自己带来的宁静。作为魔术师,他需要灵感来创作新奇的手段来搏得观众们的一笑,也同样需要一个遐想的机会让自己稍微处理下生活中的琐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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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行且看的习惯原本能让他获得生活中的更多细节,但是今天却给他带来了一个非同寻常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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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慌神的一功夫,鲜血的殷红印入他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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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惧使瑟维的栗色瞳眸瞬得一缩,但他很快便冷静下来。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里,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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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静。冷静,罗伊。现在调头,离开这是非之地。只要离开就可以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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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曾教导过他让他不必介入太多自己生活轨迹之外的事情。他也在多年的旅途中深谙人世的繁华罪恶。他本可以一走置之,但是他却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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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躺在那摊鲜血附近的,是那个人的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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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顺着那片暗红看见了他。血迹拖拽的痕迹很长,他以斜靠的姿势昏迷在墙角,血液沉寂地划过嘴角又滴落至苍冷的石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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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时隔多年,但这身依旧没换的外套和胡乱打领带的方式还是让瑟维第一眼就认出了他――那个几年前孤儿院的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慈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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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伤得很重。膝盖骨上是个惨不忍睹的血洞,手腕上满是青紫,额角磕出了血,脊背上留着一道狰狞的血痕,这也是他身上最深的伤口。从那条蜿蜒的血迹来看,他应该是拖着重伤的身躯爬了好久好久,最终因为失血不济而终于昏迷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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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命要紧。况且如果他死了,那群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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瑟维最终还是介入了这件事。从旁边丢着的那柄砍嘣了的匕首来看,他应该是在偷窃时被发现被生性暴戾的失主刺伤的。此刻他已垂危,呼吸微弱面色惨白,犹如一尊染血的瓷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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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他明知道用这种方式来帮助孩子们迟早会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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瑟维掏出随身携带的绸缎――那原本是魔术用具,此刻却被轻柔地附在了伤口上,在草草地止了血之后便将他抱起。冰冷的体温几乎是让他吓了一跳,接近死人的温度让瑟维几乎疑心他已经死了。好在脉搏的跳动让这些猜忌最后被隐没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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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地上捡起那顶帽子,轻微洁癖让他微微有些不爽,但还是将双方的两顶帽子互换以免让他人认出自己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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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最终把他接回了孤儿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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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之际,维诺妮卡修女叫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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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善良的先生……请问您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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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过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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瑟维似乎早已准备好了这个答案,微微侧脸一笑,便再没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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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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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后瑟维再也没有见到过他。途径那所孤儿院时他会凝视着其中被时光束缚住的纹路。断壁残垣让人不由扼腕。他不明白为什么之后便没了那位慈善家的消息,是当时他还是因失血过多死去了,还是另有隐情。他想知道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默默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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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那么傻。在这个冷漠的世界上还打算反抗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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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世界上,等级是出生而定的。下等人就应该这样生活,但是那个人却用尽自身的力气一步步地带领连上等人都很难养得起的一群孤儿努力从黑暗走进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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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照亮孩子们的路,他走在了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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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着手电筒的人照亮了身前人的黑暗,但是他却把自己留在了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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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在他的身后,他的膀弯里是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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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呢。明明这样不值得。明明这不该是他应该承受的。明明他可以自私自利地活下去。明明他可以避免这些麻烦。为什么?为什么他选择了最愚蠢的方法让自己痛苦又煎熬地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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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不明白。他很想再次找寻那拥有双色瞳孔的人儿质问他。值得吗。值得吗?值得吗!这样活着,有什么意义?沉郁凝聚起来,没人能承受时光的制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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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罪人的时代,赎罪是毫无意义的。何况为了罪人而活。这是他所理想的,所追求的生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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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他已经没有机会提问了。那个人已化作飞鸟,留下一捧稀疏的回忆,双翅带着冰冷的气流,自人间蒸发了。他甚至抹去了他的一切,他的孤儿院,他的孩子们,他得力的助手维诺妮卡,都随着他摇摇晃晃的身形模糊在白茫茫的记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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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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瑟维讨厌无解的谜。他清楚,在他的下半生里,那双异色的瞳孔可能一直都会跟随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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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瑟维再次在这所臭名昭著的庄园里再次遇见了他。时隔多年,他已然变了模样,只是双眸更加锐利,行动更加敏捷,并且全部褪去当年的孩童气息,浑身透出一股冷静稳重的气息。也多亏了这种气息,让他凭借面对监管者时高强的本领和冷静的举止在庄园的求生者里也逐渐获得些阶级鄙视之外的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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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相遇的第一面,克利切没有认出瑟维,但是那双特殊的眸子却抢先唤醒了他的记忆。瑟维这才知道,他的那只飞鸟在海岸线环视了一周,最终又回来找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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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把他弄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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瑟维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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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利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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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调平静,但冷不防在背后响起还是让克利切吓了一跳。自己的房间里突然出现他人的声音着实把人吓得不堪――特别是在自己特别丧的时候对方的突然闯入,总会遮遮掩掩表明自己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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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干什么!给、给克利切滚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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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强撑着想要站起,却意外绊了个趔趄。失衡感让自己不由向前倒去,本做好了跌倒的准备,却意外地埋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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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愕之下他只是微微睁大了眼,愣愣地越过对方挺直的脊梁看向房间的墙壁,一瞬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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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我不会让你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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瑟维在他耳边轻轻的说,语毕将他搂得更紧了,就仿佛是攒紧指尖的流沙,又仿佛是轻柔地收拢飞鸟的羽翼不让他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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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怀抱很暖和,克利切已然忘记被人拥抱的感觉了,此刻只是咬住下唇憋住充盈眼眶的泪水,隐忍喉间的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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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黑夜中一个人奔跑。太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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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经很累了。疲倦感和孤独感渗入骨髓,压迫心脏,挤压出一片沉郁和悲凉。他想靠岸喘息,所以他一直在尘世挣扎着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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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朝着光的方向奔跑,却与真相逐渐背道而驰。这样的生活太累,太痛苦了。他不想再一个人了。或许,自己需要的,不过就是一个怀抱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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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瑟……瑟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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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至今,克利切也总算认出了这个老神棍究竟是谁。他梦呓般出声,他的双手终于接纳了那个守候了自己好几年的放鸟人。他将指尖扣紧,用力之大让衣服上的褶皱波折出几棱弧度,犹如破涕之人嘴角的迷人笑靥,犹如雪后残阳自云端勾勒出的金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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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吗,天使的翅膀即使断裂,在翼下避过雨的信徒依旧会信仰那道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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唇吻覆过苍白脸颊,最终渐渐消散,融化在对方的气息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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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利切再也忍受不住。他揪紧了对方的衣领,紧紧地闭上双眸,在人温暖的怀抱中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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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时候归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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瑟维将掌心轻叠在人脑后,额间相抵,温柔地替人拭去眼角的泪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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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该归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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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世界太过于冷酷和无情,在外流浪的世界遗孤终会感到疲倦和厌烦。被人人视为不详的乌鸦在归巢时才会感到安心。届时,它那伪装用的黝黑羽毛才会脱落,直至飘落镀金的白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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泪水逐渐模糊了克利切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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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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