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绮然自认一生行事从不后悔，可今次却突然有些踌躇。高慕只说高柏卿喝醉后一直在喊她的名字，罗绮然竟就肯瞒着府里人在午夜时分跟着对方出了门。
  宁王府的马车早早地便候在了街角，高慕站在车旁，恭敬地请她上车，罗绮然却有了一瞬间的犹豫。可到底也只有一瞬间，她还是上了马车。
  直到见到那个烂醉如泥的人时，罗绮然心里的踌躇、犹豫便都统统不见了踪影。只剩下眼前那个眸中含泪，击箸而歌的人。
  “怎么喝了这么多。”罗绮然跨过那些东倒西歪的酒瓶，嘴里絮絮叨叨，“高慕他们也没劝着些吗？你今夜刚受了凉，怎么能纵着你喝了这么多的冷酒？”
  高柏卿看着眼前的人影，不可置信般地伸出了手试探，可却又在半路停了下来，自嘲道：“看来我真是喝多了，小然怎么会来呢？”
  罗绮然却在半空中急急地握住了那只要落下的手：“怎么就不能呢？”
  那手的触感轻柔，却也有习武之人的劲力。是她。高柏卿的醉意似乎在那一瞬间清醒了许多，他急急地抽出了手，略带恼怒地说：“这么晚了，你怎么跑出来了？你一个女子，出了事怎么办。我派人送你回去。”
  他说着便要起身，可却脚下虚浮，还未站立便又要跌倒在地，罗绮然眼疾手快地起身抓住了高柏卿的手腕，但她气力到底不济，转瞬间也被带倒。一时间，两人四目相对，高柏卿脑内一丝清明闪过，好像所有想不通的都在那一刻想通了。
  罗绮然有些尴尬，急急起身，面色绯红道：“喝多了就别乱动，再摔着。”
  高柏卿有些艰难地坐起身，下定了决心般，眼神灼灼望着罗绮然：“小然，我有话要同你说。”
  罗绮然的心在那一瞬间停止了燥热的跳动，嗓音清冷又哀伤：“说什么？说你曾设计我又后悔的事吗？”
  高柏卿呆了呆：“你……你那天都听到了？”
  “原本想装作没听到，可你……”
  “小然，你听我说。”高柏卿急急地膝行到她跟前，眼神哀切地看着她，“这不全是我的本意。我……我没想伤害你的。你……你打我，你骂我，你怎么样我都可以。但我求你，别……别像子钦那样离开我。我真的好孤单啊。这么多年，我的朋友只有子钦一个，每年也只有他肯翻墙来陪我守岁，可他却狠心抛弃了我。他们都不要我了，呜呜呜，都不要我了。”
  高柏卿哭得凄惨委屈，罗绮然看着心下也不是滋味。其实她原本是想装作若无其事的，事实上她也的确是这么做的，可是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逃避又有什么用呢？她罗绮然可从来都没做过躲躲藏藏的事。
  罗绮然决定要直面自己内心的想法。
  于是她抬起手，为高柏卿擦拭掉脸上的泪痕，捧起他的脸，直视着他的眼睛，言辞恳切：“我不知道你说的他们都有谁，但我确信，我不会是那其中之一。”
  高柏卿目光灼灼：“小然……”
  双唇触碰，是温柔冰凉的触感，一阵清冽的酒香醉了两个人。
  烈酒醉人，可高柏卿却还是推开了罗绮然，他哑着嗓音：“我喝多了。”
  罗绮然气息不稳：“所以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高柏卿喘了一阵，抓起桌上已然凉透了的茶水一饮而尽：“我有我的事要做……不说这个，你得先等我醒了酒再说。”
  罗绮然的心一点点沉下去，直到此时此刻，她终于肯从自我安慰中清醒过来：这个人不爱她，在他的潜意识里，他的身上有比爱情更重要的事，自己怎么也不会成为他的例外，再怎么幻想、美化也改变不了事实。
  于是她不再犹豫，转身离开。走的潇洒干脆，只留下一屋子的酒香，和一片冰冷。
  罗绮然没让宁王府的人送，只一个人在深夜的街上像只幽魂般荡来荡去。
  身后脚步声响起，罗绮然却也没听到，直到一阵劲风向她袭来，罗绮然才靠着本能闪身回挡回去，却还是被对方一个擒拿止住了所有攻势。
  是赵良巡。
  他大大咧咧地将身上的披风解下，不由分说地披在了罗绮然的身上：“这么晚出来不带人也就罢了，怎么也不多穿件衣服？”
  罗绮然笑得勉强：“你这是才交防吗？”
  “哦，没有，只是刚请兄弟们喝完酒。”
  罗绮然这才借着微弱月光看清身边的人，许久未见，他似乎更加开朗了，以前身上那股子故作恣意潇洒的姿态已经荡然无存了。
  罗绮然有些感叹：不过一年的时间，却无端的令人生出一些物是人非的苍凉感。
  赵良巡看她神情有些哀伤，却也不好问些什么，只自顾地说起一些巡防时遇到的趣事，他说的兴致盎然，可却被罗绮然道一句话彻底扰乱了心绪：
  “你有意中人吗？”
  赵良巡不尴不尬的笑了笑：“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有吗？”罗绮然的神色是他从未见过的严肃。
  赵良巡眼里的光亮了又灭，嘴角动了又动，而后才郑重的说道：“离开南疆之前，我以为我没有，也不会有。可是当我回到京城，再次见到那些我原本熟悉的人时，我才知道，我的魂已经留在了南疆。”
  他停下脚步，直视着罗绮然的眼睛道：“阿然，我虽感激你和大哥对我的帮扶，但南疆之行却让我想明白了，我只是把你当做了妹妹。我有我朝思暮想的人。虽然此生可能无法再见。但我心不移，情不变。若有机会，我愿为她付出一切。只是抱歉，你我不可能了。”
  罗绮然愣了一下，而后有些哭笑不得，她只是想问问赵良巡面对心上人时会怎么做，却没想到赵良巡倒是急着与自己撇清关系。
  罗绮然又无奈却又有些感动。原来这世上，若真的倾心一个人，是可以为对方付出所有的。
  只是她得不到了。
  赵良巡挠了挠头，看着又哭又笑的罗绮然手足无措：“我只是不能娶你，可我们还是能做兄妹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