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甚的，师父的话也便不听了吗？”
  驼子看着冯九麟，说话的语气也都变了模样儿。冯九麟吓了一跳，到了嘴边儿的话，也就此咽回了肚子。驼子见冯九麟不敢说话了，心气儿这才平稳了一些下来。
  “九麟子，你跟着咱在城里学活计。到了现在，你知道多久了吗？”
  “这个……”
  冯九麟不知道骆驼子为啥突然问起了这个，心中细细回想了下，这才开了口。
  “算上今儿个，一百九十六天了。”
  “嗯，算得到是清楚。”驼子点了点头儿：“这么久了没回家的，心中不想的吗？”
  “这个……”
  要说不想，那是胡说的。
  自从自己来了城里，虽说给家写过了几封信报了平安，却从来没回过家里一趟的。虽说自己寄回家的钱家里人儿在回信儿的时候都说收到了，但卧病在床多年的父亲如今怎么样了，自己身为儿子到真的是无比的担心。
  “回家看看吧，这么长日子了，也该回家看看了。”驼子语气平和了下来：“身为人子，尽的就是个孝道儿。此处距离你家也不远，捎带手儿的正好儿回家看看。买些东西给你父亲，顺便看看你干爹、我那兄弟也是好的。”
  “原来是这样。”
  冯九麟看着放在桌子上的那二十块大洋，心中也这才明白了骆驼子的用意。
  “只是……您不和我一并去的？”
  “不了。”驼子轻轻苦笑着摇了摇头：“我那兄弟的脾气拗，我现在去了恐怕多有不便的。毕竟咱都在信上，和他约好了日期的。眼下距离个年关也就不到几个月的光景了，我却如何这样等不了的。你先回去看看，正好儿也帮我打个前站。”
  “是。”
  冯九麟心中高兴，原本不好的心气儿也伴随着骆驼子给自己回家的这几天假期而变得好了许多。他爷儿两在驿站住了一宿，第二天便就此分道了扬镳。驼子坐上了前往省城的骡子车先回城里去了，而冯九麟因为此地距离自己的家乡也不是很远的关系，故此步行着也便能够回去，便也选择了徒步。
  他早上出的发，中午不到也便到了自家儿的村口儿。
  照理说一般返了乡的人儿，最先要去的便是自家儿。然而冯九麟却不然，他心中没忘了他那干爹的好处。如果不是陈秀才的关系，自己这一趟省城之行却也不会如此的顺利。更何况骆驼子心中惦记着陈秀才这个兄弟，冯九麟是怎么都忘不了驼子对自己的嘱托的。
  要说冯家的家境虽说贫苦，自己的父亲也是老病在床个多年了。然而毕竟家里的劳力多，吃上口子饭却还是不困难的。相比于他家，陈秀才的生活便孤独凄苦了许多。毕竟他没什么营生儿的手艺活儿，而那么大岁数儿了，自己的身边儿也没个什么知心的人儿照顾着的。
  想到这里，冯九麟便觉得自己在回家之前，更应该先去见陈秀才一面儿的。
  借着兜儿里的闲钱和驼子给的那二十块大洋，冯九麟在村里的买卖铺户儿购了些酒肉米面，便先上了村东头儿的土山坡儿。山头儿的破庙依旧还是像自己走前的时候那般，看样子根本没个两样儿。
  冯九麟刚走到庙门口儿，便听到庙里面儿陈秀才的读书声儿。
  他一推门儿，正在读书的秀才听到声音不禁转过脸来。看到冯九麟，秀才原本充满专注的眼神儿，一下子透出了惊喜般的兴奋。
  “九儿？我，我的小九儿？！？”
  “干爹，咱回来了。回来，回来看您来了。”
  父子相见，本是件高兴事儿。然而心中各自的激动，却让他爷儿两忍不住相拥而泣。陈秀才的生活仍旧潦倒，尽管每日仍旧三餐不饱，但这么大的岁数儿了，身体却仍旧硬朗、结实。
  看着陈秀才老当益壮的样儿，冯九麟自是心中说不出的高兴。
  之后，爷儿两个开始了边吃边聊。毕竟半年多没个见面了，本来就关系要好的爷儿两个，心中自是有太多的话儿要说的。两人说起了彼此之间的经历，冯九麟身上倒是有不少的故事。他从头儿讲到了尾，陈秀才听得入神，后面更是连连赞许着点头。
  “照你这么说，我那大哥对你倒是不错。也亏了他，那么多年还念着我们的兄弟情份儿。说起来，当年那事儿确实也是我做个不对。毕竟年轻，办事儿也偏激了些。我那大哥一辈子没向谁低过头儿的，但是对我……”
  提起骆驼子，陈秀才的心中满是愧疚。
  当年的事儿，一股脑儿的涌上了自己的心头儿。搭着驼子确实也真把冯九麟当成了自己的孩子，这样的传授便更是让陈秀才对骆驼子曾经的愧疚更深了一些。
  “干爹，过去的事儿，您也便别在多想个什么的了。您老哥儿两都那么大岁数了，谁也休计较个曾经的事儿。我虽然年纪还小，却也对人生有个概念。要说这人来一世那是当真个不易，这辈子能在自家儿的身边儿找寻到这么个彼此知心的人儿便更加难上加难了。这样的人儿，有人儿寻找个一辈子都不一定能找到。有些找到了的，却因为年少轻狂而没有个珍惜。”
  冯九麟和骆驼子学了半年的活计，这嘴儿上的功夫倒真的是练出来了。别看他年纪小，道理说得倒是头头儿是道的。简单的几句话，却是找到了重点，还戳到了陈秀才的心窝儿上。
  此一番话说出来，当真可以算得上一语中的。陈秀才心头一酸，眼睛也不由得湿润了不少。回想自己的年轻时代，兄弟两个儿的所有往事都不禁涌上了自己的心头而来。
  看着陈秀才这样儿，冯九麟这才将自己的话儿说了下去。
  “干爹，话儿说到了这儿，儿子便在心中有了个自己个儿的想法。说出来别管您爱听不爱听，希望您都莫要有个生气的才好。”
  陈秀才心中感动，早已不在乎那么许多了。
  “我的小九儿啊，你是爹的心头儿肉。你说话爹爱听，有什么话儿你直接说了吧。爹见了你便是开心，不生个气的。”
  冯九麟含笑着点头。
  然而他没个想到，正也是自己的这一次返乡，却令他惹出了令自己都会很不记的莫大祸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