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尔顿先生，好久不见。”
  穿着草莓色格纹围裙的女招待微笑着走了过来，她微微弯腰，将怀中抱着的两杯浓郁麦酒搁在了圆桌上。那浮起的白色泡沫因为这轻微的颠簸而满溢出来，沿着杯壁向下流淌。
  “是呀。最近的生意比较繁忙，一时脱不出时间来。”
  菲尔顿礼貌地回复道，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既不疏远，也不过分亲近，就像是某个每天都见面，却永远不会有深交的老邻居一样。
  “大大的忙碌，大大的金币。”
  女招待说出了一句谚语回应。一眨眼的功夫，她已经转过身去，开始清理旁边桌子遗留下来的一片狼藉。
  “你也是一样。”
  菲尔顿点头说道。
  两人相视一笑，便都没再说些什么，话头就这样被及时地止住。
  等到女招待回到柜台，周边只剩下了中间人与盗贼，菲尔顿才放下了酒杯，不慌不忙地说道：
  “酷迪亚斯先生，为什么不喝上一点呢？”
  “这家的麦酒选用的都是很饱满的麦芽，口感醇厚，香甜，和市面上的货色是不大一样的……”
  “客套的寒暄还有什么必要吗？”酷迪亚斯很是不满地说道。“你知道吗？当你说出这话的时候，我总是感觉好像是妓女和嫖客之间在进行对话。”
  “我们再礼貌客气，故作轻松，也掩饰不了我们真正关心的是什么东西？”
  “你还为了方才我一出小小的玩笑而生气？”菲尔顿说得轻松。“那我先向您致以歉意，这算是我一点小小的不信任，因为查理总是夸大其词，这使我只能依靠自己的判断……”
  “但信任是相互的。”酷迪亚斯咄咄逼人。“我也不能因为只听查理的一面之词就确信你的可靠……”
  “我也需要证明。”
  “当然可以。”菲尔顿说着便掰开手指。“黄金的哈勒神神像一个，魔导书形状的胸针一枚，一个黑龙龙骨制成的拳套，每一个指节上都镶嵌着一颗名贵的宝石，还有……”
  “你在说些什么？”
  酷迪亚斯强作镇定，但他早已脊背发凉。他当然知道菲尔顿此刻在诉说的名词有着怎样的含义，那都是他从维克多的储藏室里一件一件挑选带走的宝贝。
  而维克多从王都罗德亚克返回家中的当天，便勃然大怒，他先是朝天连开了十几枪，借此泄愤，然后便把全家上下，留守的几十号人全部送进了城中卫队的监牢之中，在连番询问无果之后，他将这些人全部驱逐，连一分钱的遣散费都没有掏。而现在，他又向整个银盾城发出巨额悬赏，在大街小巷，每一个角落都能看到盖有他姓名印章的告示，只要能够提供有关于此事的线索，便可以拿到足足一千个金币的天价赏金。
  他怎么会知道得如此详细呢？他是不是已经串通好了守卫，准备把我缉拿归案？这是个布好的圈套吗？那查理是不是早就知道，他是故意把我引入其中的？……
  酷迪亚斯充满敌意地望向菲尔顿。中间人的面孔依旧温和，声线也没有任何的起伏，就好像他们两个只是在讨论今晨市场贩卖的面包价格似的。
  “非要我把它说出来吗？”菲尔顿微微前倾。
  酷迪亚斯的右手下意识地下探，他的目标是靴子里那把隐藏着的匕首。如果出现什么异动，他会毫不犹豫地把眼前这个家伙的喉咙割断，在逃之夭夭……
  菲尔顿又说话了，他的嘴唇几乎不动，声音轻微得如同蝉翼抖动：
  “你和查理做的那笔买卖，我是出货的下家……”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太明白。”
  酷迪亚斯一震，但还是继续抵赖道。
  “那就当做是我胡言乱语好了，酷迪亚斯先生，”菲尔顿知趣地说道。
  “我只是希望您明白，我不是查理那样疯狂的人，我是一个很务实的人，我有妻子和孩子需要赡养，容不得一丁点的闪失。”
  “而我说出这点，也并不是想要对您进行胁迫。”
  “我只是为了告诉您，我是可靠的，我们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
  沉默了半晌，酷迪亚斯没有回应。他正在思考。
  “那我们是不是可以讨论一下生意的问题了？”菲尔顿继续说。
  “你需要我做什么？”
  酷迪亚斯仍未完全放松警惕，他手握刀柄，不动声色地洞察四周，这是酒桶区一处僻静无人的酒吧，有前后两扇门通往外面，一扇靠近大道，一扇在柜台的后面，还有五扇窗户，三扇密闭，两扇可以进入狭窄的后巷，如果，真的需要逃跑的话，那里是不二的选择……
  “找寻一个盗贼，还能有什么需求？”菲尔顿笑道。“当然是希望你能像是黑暗中的阴影一样，悄然无声地取走某样东西了。”
  “什么东西？”
  “你知道塔林特先生吗？”
  菲尔顿用另一个问题替代了回答。
  “当然。一个贪婪的地精，珠宝商人，也是个很大的放贷者，他被称为酒桶区的维克多……”
  酷迪亚斯说。
  “是的。”菲尔顿说道。“塔林特先生是个相当富有的放贷者，他的风评一向很好，他会把抵押物保护的完好无损，口风也很严密，从来都不会泄露一点信息。”
  “因此，有很多的贵妇都是她的忠实顾客。”
  菲尔顿掏出一块天蓝色的方巾，轻巧地擦拭掉嘴边的泡沫：
  “我们的主顾就是这样的一位女士，出身高贵，有着闪亮的姓氏，熟悉优美的诗歌，还会说拗口的雷卡顿语，但她和她的姐妹们一样，总是会在年老色衰之际，令人不解地萌发出一种对于爱情的狂热追求。”
  “一个英俊潇洒，对她无微不至的……”酷迪亚斯讥笑道。“小白脸适时出现了。”
  “是的。因为爱情。”菲尔顿笑道。“但爱情这种东西，虽然甜蜜，但总是需要华美的衣服，奢侈的享受来用以支撑的。否则，它连一个夜晚都无法维持。”
  “于是，她就需要许许多多的金币来让她的白马王子开心，越花越多，越花越多，直到超出了她的承受范围。”
  “她只好开始找塔林特先生典当，典当首饰，衣物，马车，其中就有她成婚之时，她的丈夫送给她的一条家传项链。”
  “而这个月的二十七号，就是最后赎回的期限，在此之前，已经延期了三次了……”
  “二十七号，那不是三天以前吗？”
  酷迪亚斯问。
  “是的。”菲尔顿说道。“我们的主顾没有及时将其赎回，而塔林特先生也非常讲究信誉地要将其在市面上售出，以挽回自己的损失……”
  “更糟糕的是，他已经联系到买家了。”
  “一个贵族女士成婚时的信物在市面上流通售卖？”酷迪亚斯笑道。“那可是个劲爆至极的丑闻呀，我敢打赌，不用几天，就连银盾城里的乞丐都会知晓这桩风流韵事……”
  “而我们主顾的丈夫是一位非常老派的贵族，如果蒙受了如此巨大的侮辱，那么是一定会爆发一场正主与情夫之间的决斗的，虽然他们两个都不爱这个女人，但却要为了自己的尊严而战。真是得不偿失呀。”菲尔顿说道。
  “所以，这位美丽的女士想要避免这些个问题的发生。”
  “继续在这种温柔的陷阱里沉沦。”
  “她愿意付出五十个金币的高价来解决问题——尽快取回项链。”
  “你说的都是真的吗？我原以为如此狗血和俗套的故事只能在关于某个皇后和敌国公爵的小说里看到呢。”
  酷迪亚斯有些怀疑。
  “至少她提供给我的版本是这样的。”菲尔顿无所谓地说道。“而且，在我看来，这并不重要。”
  “她付出款项，我们帮她解决问题。”
  “公平而对等。”
  “怎么样？酷迪亚斯先生，你有兴趣接下这单生意吗？”菲尔顿发出邀请。“五十个金币的买卖，几年可能都不见一回。”
  “可我们刚刚才做了一笔呀。”酷迪亚斯回话道。“那么多的金币，多得简直花不完……”
  “是吗？可我觉得按照你们的花销速度，很快就会所剩无几了。”菲尔顿说。“为什么不抓时机，让自己的口袋更充裕一点呢？”
  “那倒是……”酷迪亚斯为难地说道。“但现在满城都戒备森严，有一万个想要领取赏金的人到处晃悠，在这个风口浪尖上行事，未免有些太过冒险……”
  “我理解你的顾虑。”菲尔顿表示疑惑。“但我不明白，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还要前来呢？这是在浪费我们彼此的时间。”
  “不不不。”酷迪亚斯赶忙说道。“菲尔顿先生，你误会了。”
  “虽然我这个人很多时候都会比较谨慎。但我毕竟是一个盗贼，对于危险刺激的渴求，是我们欲拒还迎的天性。若是在这种情况下，能够得手的话，那就更是可以夸耀一生的事迹。这是挑战，是梦想，没人能够对此说不。”酷迪亚斯把身前的麦酒一饮而尽。“我的意思是，高风险，必须伴随着高收益……”
  “得加钱。”他露出了狡黠的微笑。
  “我终于能在一点上相信查理了。”菲尔顿一怔，然后摇头笑道。“你总是喜欢在最关键的时刻讨价还价。”
  “哦，菲尔顿先生，你会看到的，这将是你花的最值的一笔。”酷迪亚斯说道。“因为，我是绝对不会失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