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再见(6)
作者:
林晓晚 更新:2021-03-23 13:59 字数:2124
在清音谷的最后一夜,我睁着眼望着一片空荡,愣是一夜没能睡去。
可是脑中却是一片空空茫茫。
我清楚地记得鸡打鸣了五次,又隔了一小阵子,当鸡再次打鸣的时候,我从床上起身,将这个屋子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然后收拾了自己的行礼。
昨晚嘱咐了昭歌收拾行李,今晨我们就要回去长安了,这样匆忙也是因为担心顾城的病情,千万不要出了什么变故才好。
几乎是天刚亮我便踏出了屋子,依旧是雾气茫茫的天气,朝露沾我衣。
我一步一步行至季扶景的屋前,依旧是坐在他门前的台阶上。
反正我在床上躺着也是无法睡过去,不如就在这儿看着,也能令我清醒一些。
此时令我感到最无助的应该是,他屡次助我救我,但我却找不出任何一样东西来答谢于他。
是我欠了他。
于是我很是不安。
这种不安在顾城为我而受伤的时候都是没有的,那时候我望着顾城瘦削惨白的脸,心里还有无尽的决心,要救他,他不能死。
那样想来,我心的五味陈杂。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之间门打开了,季扶景一步踏过了门槛,缓缓向我走来。
这次我没有躲闪他的目光,而是直直对了上去,我想把他的模样通通刻在脑子里。
他眼似星,面若月,眉如远山,疏疏淡淡的模样,一切于他而言都是淡淡的,似乎从不会把什么事放在心上。
怪不得。
怪我现在才恍然大悟。
他终是递给我一个瓶子,我小心翼翼地接过,细细摩挲着,瓶子倒也是精巧,素白中缀了几朵清梅。
我眉间一动,向着他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多谢谷主,如此大恩自是无法言谢,之后谷主若是有用得着初欢的地方,便是尽管开口,初欢定会赴汤蹈火。”
我深吸一口气,紧紧攥着手里的瓶子,还是在他的目光中转过身去,却听得他的一声唤。
我不由得腿脚一软,差点栽倒在地。
“慢着。”
我没有回头,但是背着他的脸上却已是强颜欢笑的神情,“公子还有何事?”
“姑娘为了他能够如此,莫不是真的心悦于需要这清河散解药之人?”
我终是苦涩一笑,“公子,也许有一日你会明白,有的时候心悦与否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这些枯芜的日子里,我们早已离不了彼此了。”
我没有停下。
我无回忆,伤情也不够美。
再见之时,我们也不止是我们,我们也有各自的身份,各自的使命。
—
我出去之时,昭歌已经早早地候在了谷前,见我出来急急向我奔了过来,“初欢,解药拿到了吗?”
我点点头,“我们快出去,尽快找到两匹马,不能再把时间耽搁了去。”
昭歌也重重地点了头,我拉着她的手,正准备疾步走出去,却被莫繁霜拦住了。
她看着我便是不耐烦的模样,其实我并不知道她为何如此厌恶我,“沈初欢,你还想往着来谷的路原路返回,想死不成?”
见我不说话,她又继续说,“跟我来,我带你们出去。”
昭歌有些沉不住气,“你这心里不知道打着什么算盘,我们为什么要听你的?”
莫繁霜冷冷瞥了昭歌一眼,然后再盯着我,把我盯得浑身不自在毛骨悚然的,然后才扔下淡淡地一句话,“话已带到,信不信只能由着姑娘了。”
昭歌还想说些什么,我轻轻拉住了她的手,向她示意摇了摇头。
我决定信她一次。
我拉着昭歌跟在她身后一路弯弯绕绕,觉得腿都走得发软,才终于出了这山谷。
于是我立在这高高的山头,稍微侧头向下望去,便能看到那冷冷清清的一方逼迥之地。
只是那一瞬间,我几乎仓皇地要落下泪来,我尽力安抚好自己的情绪,反问莫繁霜,“你们谷主常常立于这山头弹琴,是吗?”
莫繁霜望着我的神情变得越发复杂,仿佛就在对着我说,你是如何知晓的?
于是我浑身微微颤抖,手中紧紧攥着的是晨时季扶景给我的瓶子,我拼命往回奔去,留下昭歌在我身后大喊,“初欢,你去哪?你不回皇宫了吗?”
一路上我摔了几次,浑身都是泥泞不堪的土,此番狼狈不堪的模样我也毫不在意。
我只要他给我个说法。
我跑到了季扶景的房门前,本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把门推开,但手明明举起来了,却又放下了。
最后,我只能对着里面沉闷地说了声,“季扶景,你一直都在,是吗?”
“小镇人的死,和你有没有干系?”
可是若真的有关系,我又要怎么办,我要杀了他为他复仇吗?可是他屡屡救我性命又怎么算呢?
如今,我又真的能下得去手吗?
他知道我的过去。
我在小镇的那段时间里,他日日在山头抚琴,眺望着那一方天地。
那方天地里,有我。
那日在宫殿前我本是不善舞蹈,可是却因为他的琴声,一时之间心中哀鸣,舞尽世间芳华。
只因这世间中,有你。
里面迟迟没有声音,只是传来了一阵琴声,杂乱无章,听得我狠狠地难过了起来。
而屋内,季扶景紧紧抿着唇,白净而骨节分明的手放在琴上,指法越来越快,最后那琴弦居然生生地被弹断了,只剩下一脸悲然的他,与早已经血流不止的十指。
千里之外的皇城之中,凉笙望着榻上的顾城,他紧紧皱着眉,唇齿之间不断呢喃着的,是同一个名姓。
凉笙紧紧攥着衣角,那三个字,她真是再熟悉不过了。
沈初欢,沈初欢。
凉笙记起前几日那位太医所说,“皇上深深陷在梦魇之中,若是醒来,恐怕也将忘却那些曾经最在乎却也最生悲苦的事。”
他会忘了她吗?
还是即使放弃生命,也不肯忘了?
这一刻,终于对影成三人。
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
醒时相交欢,醉后各分散。
一樽齐死生,万事固难审。
醉後失天地,兀然就孤枕。
—
只惜此刻我没有酒,不能独醉一场。
只有我这清苦的眼泪
为我着荒唐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