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默死了，她死在了那个黄昏午后，死在了她始终无法走出的那个梦魇里。
  我抱着她单薄的身体看着太阳沉沉地落了下去，再到皓月升起来，房间里我没有点灯，落满清晖。
  爱一个人需要付出的代价太大。
  第二天一早，我早早地候在季扶景的门外，其他人我都不熟悉，我只能恳请他再帮我几次。
  我才在冰凉的台阶上坐了没多久，面前的门便嘎吱一下地开了。
  我踌躇了一会，还是说出了口，“公子可否借我一介小舟。”
  季扶景轻轻点了头。
  我也微微额首，站起来的时候莫名一阵眩晕，大抵是昨夜睡得不好所致，我竭力让自己缓过神来，然后慢慢离开这里，却听到身后一句极淡极淡地声音，如山间的清泉一般清脆，声声打在我心头，“姑娘节哀。”
  我忍不住红了眼。
  我将林默默安置在小舟上，在小舟上铺满了鲜花，林默默一生孤苦，我希望她能死得花团锦簇。
  舟上的她带着面纱，平静地躺着，清音谷雾霭茫茫的江面上，小舟渐行渐远。
  梦悠长，却已聚散两茫茫。
  我在一旁的大树上摘了一片叶，附在嘴边，吹起不成调子的歌谣。
  “姑娘何苦孤寂如此？”
  是他，我转过头去，看着岸边的他，江风吹起他墨色的发，清淡的眉眼在雾色之中若隐若现。
  他在，我的孤单便少了些。
  我有些哑然，“不知公子可知清河散？”
  季扶景倏忽间皱了眉，“倒是略有耳闻。”
  我失笑，“之前倒是小女子鲁莽了些，不知公子竟就是那清音谷的谷主，有眼不识泰山还请谷主多加担待。只是，这清河散即是清音谷的毒物，能否请公子将解药交付于我？”
  他的语气冷了三分，“即是属于清音谷的毒物，又怎能轻易将解药交于姑娘。”
  我走进他，认真看着他寒冷的眸子，我突然想起之前种种，于是心下便打定了主意，不如就将前尘旧梦在这一刻就问个清楚明白。
  “我第一眼瞧见公子，便觉得公子十分熟悉，想着是否失去记忆之前，我曾认识公子。”
  季扶景微微自嘲，“那过去对姑娘而言，又算得上如何？我见姑娘如今也有了要抵命守护之人。”
  我淡淡一笑，“世人笑我多情，我却笑自己冷情，可是我连知道自己过往的权利都没有吗？问这世间，有几人愿意活得如此荒废？”
  季扶景顿了顿，“人活这一世并非全为了自己，若是过去的人都已离去，那姑娘再次记起又有何意义呢？只是徒添苦悲罢了。”
  我闷声道，“那公子为何一次两次地救我呢？任我生死不是更好吗？公子口口声声地为了我好，可是却不问问我这是否是我想要的。”
  季扶景微叹一声，转身离去，白袍飘在风里，“姑娘好好想清楚些吧。”
  我不甘心地追上去，挡在了他面前，“若公子下定决心与我再无瓜葛，那我便也不再多过问了，只当这一别，天高海阔我们再不相见，只是这清河散的解药，我是势在必得。”
  季扶景的眼底闪着微弱的光，有些我看不懂的神色，我却也不愿再去将它看明白，我只觉得若是看明白了，我的心会更加痛些，也不知道僵持了多久，他开了口，“你要救他？”
  我觉得心下有些凉，自嘲地笑了，“看来公子在江湖中的名声真是名不虚传，公子耳目遍布，足不出户便知天下事，我就是要救他，公子可知为何？”
  季扶景不摇头，也不点头，甚至再无一句话，我接着往下说，“他那样骄傲的人，却愿意为了我而一败涂地，这一份情意，我自是还不起的，如今他又为了我而中毒，我必须救他。只是这清音谷的毒就这样不加管制的流入朝廷，若是一朝君王出了什么事，怕是公子也难逃一劫。”
  “你认为我会怕？”
  “公子，我再说一遍。若公子看在我们以往的情分，愿意帮忙，初欢自是将公子的这份大度记在心上，愿意为了公子而赴汤蹈火。可若，公子不愿，初欢自是没有办法，可是初欢也愿意相信公子是个明事理之人。”
  我紧紧地盯着他，看着他眸子的雾气腾腾，良久，他叹了口气，“罢了，明早来我房中取。”
  我微微额首，却早已难辨自己心中到底是何种滋味，倒是岁月催人老，两鬓苍苍也难酬。
  我只是知道，这一次，我终于是没有再等他离开我，反而是径直地从他身边路过。
  恐怕只有这上天才知道，此刻我的心里竟然是难过的，可是我不知道这难过从何而来，我只知道，过去的我应该是已经死了，现在的我，不应该为过去而伤悲。
  过去已经离我越来越远了。
  这一次我没有将那天的事说出口，怕若是真的说了，下一次再遇见之时，我们都该如何面对彼此。
  也对啊，我怎会将一切都弄得这么糟。
  那天你到底有没有听到背后我歇斯里地的哭喊？
  为什么不愿意等等我？
  ————
  那天，我失魂落魄地回了房中，发现昭歌在我的房中早已为了备好了吃食，天又黑了。
  昭歌也许还以为我在为林默默的事情而难过，她小心翼翼地为我折了一杯热茶，“初欢，这不关你的事，我都听说了，默默她中的是情毒，早已无药可治了，再说你为了她四处奔走，已是尽力了。”
  一阵风从窗外吹来，竟然生生地将灯吹灭了去，我怔怔地望着窗外苍茫的月色，一时之间竟然无语凝噎。
  昭歌有些慌乱，“今夜的风真是大，也都怨我忘记把窗木放下来。”
  说着昭歌就在房中摸索了起来，她应该打算重新把灯点起来，我却轻轻拉住了她，“昭歌，别动。”
  昭歌顿了顿，她大概是被我声音里浓重的哽咽给吓着了，“初欢，你怎么了，今日你太反常了，难道是清音谷不愿意交出清河散的解药来救皇上么？若是这样那我便去缠着他们，直到他们同意了才好。”
  “昭歌，陪我坐一会，我有些难过。”
  昭歌明显还想说些什么，但是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了，于是她陪着我坐在这没有光亮的屋子里。
  我记得以前我是最不喜欢黑暗的，甚至是害怕。
  可瘦这一刻，居然只有这黑暗能给了我心安。
  我掩不住眉间浓浓地倦色，“昭歌，我好累，等到一切都结束了，我们再回到那山中吧。”
  “好啊，那我们可以再去买好多好多的酒，你看啊那皇城中那云层那么浓重，都几乎看不到星星，而我们那山里多好啊，星星都格外明亮，清音谷的人也都奇奇怪怪的，不见也好。只是世人的死活又与我们何干呢？”
  昭歌一直喋喋不休的。
  而我在一片清晖之中，终于落下泪来。
  以往我自以为是的一腔孤勇，终于都在此刻变成了笑话，笑疼了别人，笑哭了自己。
  此生不见也罢。
  只当是我欠了你，下辈子再来偿还。
  这一世，我还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