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二) 谱百花乌盆亮真容 结兄弟明仁窥隐情
作者:洞口笑笑生      更新:2021-03-23 03:36      字数:11778
  车接近镇口,堵车了,那些无照的残的反而穿梭自如,警察也是熟视无睹……华德只能绕了江边小路,经过津口村附近新建的一个小公园,见长椅上坐着一对男女,明仁一眼认出那位似乎在拼命解释着什么的男人是蔡大厨,那女打扮得油头粉面的看着几分眼熟,好似李家阿嫂……
  车颠簸着一直开到绿萝她们休息室的门口,未进门,就听一位穿着黄色长裙的女子背对着门外对绿萝郎朗道:“这阿三真是英雄,他一个鹞子翻身居然翻过小轿车,将那把枪一脚踢飞了,要不这小谢满身早成了窟窿眼了……只是背上挨了老邱的侄子捅的一刀,两人见阿三飞身而出,武功了得,早吓破了胆,一溜烟跑了,估计这两人也是兔子的尾巴长不了啰,还不四处通缉他们?”
  明仁听出声音,是丰橙,再一看这屋里除了绿萝还有夏莲、春杏等人,就探头问绿萝:秀梅在哪?
  众人的目光一下都从丰橙身上聚焦到了明仁,夏莲玩笑道:“又跟你姑妈请假喝老酒去,这么大人了,也该自己拿主意啊?”
  丰橙转身让他进门,明仁见她今天素净了许多,唇儿涂抹得淡淡的,头上又多了一朵白花儿,只是勾人的浓香依旧,丰橙一眼瞥见了明仁身后的华德顺,忙伸着手去拉他胳膊,道:“呦呦呦,今天哪门子办喜事,迎了这位稀客上门了。”
  这华德顺故作正经,板着脸道:“放手,你有丧戴孝,还嬉皮笑脸的?”话虽如此,那胳膊伸出去让丰橙手心里拽着。
  丰橙一扭头,假装生气道:“这热脸儿贴了你的热屁股,下次你别来找我。”
  华德顺脸道:“不找就不找,这石船镇的歌厅不比米店还多?”丰橙听了这话,丢了手,改用兰花指尖儿在他胳膊上狠狠掐了一口。
  华德顺这才露了笑脸转向她审视道:“不替你姑妈守着灵,东跑西跑、抛头露面的,偷懒来了?”
  丰橙眯眼憨憨笑道:“还不是邀你一个月后,来看津口村里演戏么?”
  “得了得了。”华德顺手推着明仁道:“还不是为了这小伙子,你才来?你又不是算命先生,怎么知道我今天来?”
  丰橙见众人都在笑话她,索性正儿八经道:“那崔村长今天让我来请你们过几周去看一出大戏,如今正请着戏班子在排演呢,地方就在村里新建的大剧院里。”丰橙又说了具体的日子。
  华德顺也好奇,就问:“老崔他们不是办丧事,怎么还演戏?况且断七这么重要的日子……”
  丰橙道:“镇里要举办市民文化艺术节,这也算是个重要的传统项目……”
  夏莲冷不丁插了一句:“这崔明贵倒是丧事、公事两不误么。”
  丰橙解释道:“不是上面压下来的么,反正那天看戏,中午招待吃一顿呢。”说着,又拿眼神朝着华德顺、明仁妩媚一扫,手在华德顺胳膊上一撸,道:“到时千万来啊,我们这里不忌讳这个,办丧事时喝酒、放鞭炮、唱戏,都是老传统呢。”
  明仁迷迷糊糊接口问丰橙道:“老崔他们自己不张罗,怎么倒把这些事都托付了你,他们家族那么大帮子人都闲来无事?”
  丰橙没想着明仁会问出这话来,本来白白的脸色一下子转了红色,夏莲只在一边冷冷微笑着,春杏、绿萝低头看起手机来,华德顺找了个方凳子坐了下来,好一会儿,丰橙才低着眉,用沙沙的声音答道:“老崔他们兄弟俩不是忙么,被姚茜她们拖了去张罗文化艺术节了,老崔最近还接了不少工程……脱不开身,他母亲和那些亲戚对我姑妈怎样,你们也是知道的,我不出面,我那可怜的姑妈九泉之下可……”丰橙越说这声音越哑,拿了一只粉嫩滴答的手抹起眼睛来,华德顺赶紧从桌上的餐巾纸盒里抽了两张面巾纸递了过去,丰橙也不接,一指角落里站着的小红道:“我也不过是负责接待些女宾,规矩我也不懂,还不是靠我这好姐妹帮忙张罗?”
  明仁这才头脑清醒起来,想到自己是找姑妈问晚上出去的事,在这里耽误个什么?于是让华德顺坐一会,就离了休息室往小福楼来。
  明仁上楼看看秀梅和冬梅办公室都没人,刚想摸出手机来,却听小厅里微微传来抽泣声,放轻了脚步接近门口,就听一个女子边涕泣边低声诉说道:“……他不仅不感恩我哥,还说只给他升了个助理,还兼着这所长,明摆着要他好看……你看看,被他打得……”
  “啧啧啧,没看出来他原来是这么个人,当年不是若兰极力撮合你们……怪不得老潘是一百个不乐意呢。”这是秀梅的声音。
  “我也是一时鬼迷了心窍,想他兢兢业业,可怜他孤身一人……如今我哥退了,又得了病,他就变本加厉的,还跟踪我,连诳个街,他都审我半天,你看他如此折磨我,不是为了女儿小,我真想一死了之,今天我是得了机会跑出来的,姐你就收留我,我再也不回去了……”说着说着,那女子痛声哭了起来……
  这时就听楼下也传来脚步声,明仁估摸着是冬梅回来了,就闪身进了冬梅的办公室,往沙发上一坐,转眼,冬梅端了饭菜进来了。
  冬梅搁下饭菜,见着明仁坐在沙发里翻着报纸,问:“隔壁她们谈完了?”
  “隔壁是谁?我刚进门呢。”明仁看着这张千莲区办的报纸头条就是“千莲区文化艺术节即将隆重开幕”又有什么“江东新区啤酒文化节圆满闭幕”云云,满篇都是报道胡秀郎发言、行程的,就顺手一扔,盯着冬梅先问。
  冬梅躲避着明仁的眼神,隔着中间一大空档坐在沙发另一头,轻声道:“是潘桃姐呢,他老公没转正拿她出气呢,这月已经是第二回来了……唉,这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话一出口,明仁觉着这屋里一下又冷冰冰的,讪讪地让她跟秀梅打声招呼。
  明仁刚想抬屁股走人,冬梅却转过脸来,和颜悦色道:“今个去了辛阿姨那里,那本子她都看了,夸你和群群诗文做得好呢。”
  明仁只得扭扭屁股又坐下,敷衍道:“我那涂鸦之作算什么,又没注名字,她倒看出来我写的了?她倒没看出来你、我姑妈和郑阿姨这些文笔的好处来?”
  冬梅嘴皮子往里一收,耷拉着脸道:“你和群群拿了纸另外写的,又不是我的笔迹,她还能看不出来?她夸你是才子,群群是文君呢。”冬梅见明仁被她一席话说得一愣愣的,脸部表情又松弛了下来,道:“她也不改了,我又原样儿拿了回来,她说会有比她强十倍的人替着修改,那红纸儿先贴在那些部位再说,你可有意见吗?”
  明仁笑着站起身,道:“有什么意见?爱用红纸贴、用木牌子刻,我都没意见,不过要改我的文章,可得先让我知晓,要不我可不乐意。”
  冬梅听他这么说,埋头看那本规章制度了。
  明仁一下楼,如同小鸟离了笼,连蹦带跳地来找华德顺。华德顺正磨磨蹭蹭地对春杏、绿萝言道:“……我女儿一找找到这外资企业,没想到比我们自己办的企业讲理多了,这个津贴、那个补贴的,把以前待过的那些个巴子企业都比下来了。”
  明仁见他如同蜜蜂掉了花丛中,围着堆如花似玉的姑娘,屁股哪里肯轻易挪窝儿?就唐突道:“那也要看什么外资企业,我们周边那些个小巧玲珑的国家,他们办的合资企业,你女儿去不去?”
  华德顺朝明仁眨眨眼睛,这才咽了口唾沫,抬起身和春杏她们告别,两人刚出了休息室的门,丰橙紧紧跟了出来,趁着屋外没人,邀华德顺道:“晚上还过来么?过来的话,我得换了妆扮去小红楼等你们呢。”
  “再看吧,今个也不是我请客,得听老尤的安排。”华德顺看着丰橙迷迷地看着自己,又道:“尽量吧,反正以后有得是机会。”
  车一发动,华德顺还在朝窗外不时看上几眼,直到丰橙扭着屁股返身进门,才将目光挪到车前方,车子一路出来,走了通往石船镇的大道,路过宿舍时,就见阿金嫂送了薄德出来,华德顺一见是他,不由对明仁道:“这老家伙倒会勾搭人,都勾到你们百福园来了,连这种老菜皮都要?厂里不是让他们这个年龄段的人待退休么,别人一糊弄都签字了,他却跑到王董那里问这问那,把个王董气得……”
  “我看他还可以么,平时见了我也称我吴工,客客气气的。”明仁知道这薄德曾在他手下做过,两人闹得不快。
  果然,这华德顺恨恨道:“他还客气?整一个笑面虎,他政策不要专研得太透,别说袁总、王董的,就是朱老总来了我看都会被他辩得体无完肤,这老家伙精得很,就是他挑着那帮征地工拖着不签字,想抬高尺寸,听说他弟弟也是这么个货色,一家子刁民呢。”
  明仁看见薄德朝这辆车打量了一番,若有所思,阿金嫂却在一旁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
  明仁赶紧转过脸来,似乎要避过薄德眼里射来的狐疑目光,华德顺一踩油门,就飞速来到了路口,这路口朝西狠狠地堵了起来,车子缓缓动弹着,把华德顺急性子吊了起来,一边按喇叭,一边把车窗摇下,伸脖子往外张望,直到过了昌盛国际门口……华德顺见出镇的主干道上挤满了车,嘀咕道:“我知道一条小路,索性从红洞镇绕道过去还快些呢。”
  明仁问明了要去的就是千莲区边界上的宝龙图娱乐中心,于是让他将车穿过朝西的小路,绕进了红洞镇地界,道路果真畅通起来,一路转向南急驶而来,华德顺心情大好起来,眼睛扫过路边许多拉了卷帘门、熄了霓虹灯的店面,与明仁聊道:“这红洞镇新调来一领导,叫刁徳翼,他老子当年在西北也是个英雄好汉,得过郑秀的赏识……他刚上任也没见什么异样,最近突然抓赌扫黄了,你看看,市面一下萧条起来了。”
  明仁道:“人家是世家子弟,总有后台撑着,本地人坐了这位子,好意思下得去手么,上上下下都是盘根错节的关系,你没动人家,人家早把你老底给掀了……或许就是新官上任三把火,烧一烧罢了,又不会烧焦。”
  “这倒是,石船镇老竺刚上任,不也大张旗鼓弄过,还不是雷声大,雨点小,换把保护伞罢?”路过那条通往小红楼的小道时,对明仁又道:“这竹君倒是通天的,别人这几天都闭门歇业唯恐避之不急,她倒好,这秋萍、橙橙照样营业……”
  “那要看谁去的,那里可是一般人进得去的?一般人即便进去了也不过上到二楼、三楼,再说竹君阿姨的能量别说一个小小红洞镇,就算是区里、市里也没搞不定的。”明仁说到竹君,倒有几分自豪感。
  华德顺聊着聊着,关心起明仁的私事来,道:“女朋友有了?”
  明仁摇着头,华德顺笑嘻嘻问:“厂里愿意找么?我看小柳、小燕都长得不错,要不要我去说和说和?”
  明仁见他嬉皮笑脸的没个正经,笑着答道:“据我所知,她们外面早有了,你要替她们当媒人,十八个蹄髈恐怕是吃不成了。”
  “如今女孩脚踏几条船也是平常,她们不挑挑捡捡,做父母的还不放心呢,我女儿都介绍了一沓男友,没一个看得上的,这两天我试着摸摸底,她倒是看上了同单位的一位主管,那家伙年纪轻轻的,年薪就翻我们几倍,只是经常要出差,我那宝贝女儿还有些拿不定主意。”华德顺说着说着发现车子差点开过了头,原来他们要去的宝龙图大酒店就在千莲区千莲镇与红洞镇交界处的一条小岔路里,那条路连路名都没有,一不留神就要一晃而过的。
  车子缓缓倒了回来,驶进小路,那路旁绿树成荫,中间枝丫都盘旋交错起来,成了绿色拱廊,地下也是金叶铺地,疑似回到了百福园,两个巡逻保安牵了一条壮硕的大狼狗从车旁走过,那两名保安见老华的车豪华大气,只是盯了几眼,到底没上前盘问,车子一路向里,两边都像是工厂围墙,亦或是农庄之类,直开进一扇西式京白玉雕花拱门,门边极不相称地悬挂着一块崭新的立牌,白底黑字写着:宝龙图私人会所。
  车子绕过中间耸着爱神御马的巨大花坛,在一座旧翻新的城堡式别墅前停了下来,明仁又觉着来到了严莉的观岛国际。早候在门口的赖菖馨站在几个衣着艳丽的服务员前,正用那只圆滚嫩白的手儿挥舞着,身子活络地随风扭动着,明仁猛然想起了荧幕上的肚皮舞舞娘,就缺少一块蒙面的纱巾……
  华德顺将钥匙熟练地扔给了旁边的服务员,让他去泊车,自己往赖菖馨边上一站,由着赖菖馨拉勾搭起自己的胳膊,腿却没动弹,眼睛还盯着一边看,明仁这时才注意到,离着赖菖馨这帮子人不远处婷婷地孤立着一位姑娘,年纪和自己相仿,一副端庄冷峻的模样,与赖菖馨判若两人。
  赖菖馨见明仁也在望边上看,不由拍拍脑袋,眯缝起那双迷死无数男人的小眼睛,伸出那只被无数男人摸过的肉手,(过去是人摸她,如今年老色衰,恐怕是她主动去摸人了)招着那位姑娘近前来,忙着给明华德顺介绍道:“这是我女儿,娟儿,刚从美丽岛回来,将来难保这摊子都要交给她的。”然后又特地指着明仁对华德顺说:“他姑妈可是我当年最要好的同事,我常常给你唠叨起的吴老师,如今经营着比我们大好几倍的百福源,娟儿与他小时候以姐弟相称呢,其实年龄也差不了多少,别害羞么,招呼一声,当年你们还手拉手呢。”
  那杜娟听她母亲如此一说,似乎想起儿时那些场景来,难免盛情难却,随意地向明仁他们伸出手来,细声细气地叫了声:“小明。”然后又叫了声华德顺“叔叔”。
  华德顺迷迷地端详了她一阵,对赖菖馨道:“结婚时,我好像见过她一面,如今比以前出落得更美丽、更大方了,有你这位母亲调教,将来必定又是一位茄人头。”夸完了杜鹃,华德顺又问:“你女婿没一起回来?”
  赖菖馨一听这话,脸色骤变,连明仁都没顾上招呼,拉了华德顺往楼里走,轻声道:“等会儿说吧,我们先进去。”
  轮着杜娟此刻近观明仁,觉着他还是儿时一般方正纯真,不像那帮油滑之徒,所以脸上绽开了笑容,重新伸出手,对明仁作了“请”的动作,两人就跟着进门。
  那华德顺沉默了一会儿,憋不住又说起玩笑话来:“老板娘,我刚才车到门口差点不敢进来……”
  赖菖馨见他板着脸,不像是玩笑,就问:“怎么了?”这才想起还有与他一起来的明仁,赶忙往身后望望,见自己的女儿与明仁肩并肩跟着,这才朝着华德顺道:“这门口又没张牙齿,会吃了你?”
  “你这门口挂的牌子吓人,你这饭店什么时候变了私人会所,我可连个贵宾卡都没有,哪好意思进门。”
  华德顺鬼诘地朝赖菖馨眨眨眼皮,赖菖馨倒笑了:“哦,你说这块牌子啊,我也听着别人说,如今到处都兴私人会所,办个贵宾卡才上档次,我不是赶时髦么,你哪里用的上?你的脸就是贵宾相,比卡还管用呢?”
  华德顺趁机在赖菖馨下巴底下捋了一把:“你这嘴越来越甜,都赶上小姑娘了。”
  赖菖馨知道自己女儿还未跟上,索性发嗲道:“我是小姑娘倒好了,哪会那么难请您这位大驾?”
  “不过你这动作麻利的小模样,远观还真像小姑娘,手舞足蹈起来恐怕更像……”华德顺装着欣赏的样子,上下打量了一番。
  赖菖馨被他色眯眯的眼神一扫,骨头轻飘飘起来,暧暧昧昧地调侃道:“那你晚上就留下来,我就独个儿跳舞给你看。”
  华德顺见进了电梯,伸出一只大手扶住电梯门,赖菖馨的女儿和明仁紧赶着也进来了。电梯里一下多了两人,华德顺也不乱开无轨电车了,和赖菖馨眉来眼去地对了几下,三楼便到了。
  一进包房,屋里早已热气腾腾、云烟缭绕,大圆桌子上坐满了各厂所的熟人,桌上摆满了冷盘之外,最显眼的就是堆满白红黄各色老酒,屋里的人也有高谈阔论的,也有沉默寡言盯着那些酒菜在发呆的,尤榆随手在发着烟,刘项没见过这种稀奇古怪的烟,拿了个空壳子在看,管德广伸手惯了,从来不计较别人递什么烟给他,只是见刘项如此感兴趣,也陪着多看了几眼……
  华德顺见着高朋满座,犹如登了高台召见三军一般心满意足,大手一挥让尤榆可以开席了。尤榆周着一望,除了明仁,都是酒中高手,于是就让服务员先撤了红黄二色酒先往边上水晶茶几上放放,在座的也有矫情的,道身子不爽,要喝红酒的,一概被华德顺拦阻。
  华德顺见尤榆非要亲自开一瓶白酒,磨磨蹭蹭了半天没打开,被华德顺一把夺到手里,往边上侍立的服务员手里一塞,对尤榆道:“大老板怎么能做这种事呢?各施其职,开酒就得开酒的人来。”正说着话,那服务员在赖菖馨和在座的众目睽睽之下,手脚麻利地拿打火机启了封,旁边赖菖馨的女儿依着华德顺的意思已经放上了十几个高脚玻璃杯,华德顺接过来过的酒瓶来分,那服务员三下五除二又开了一瓶,明仁见华德顺每个大玻璃杯都倒满了,心里不由着急,好在自己就坐在他旁边,就嘀咕道:“喝这许多,我要软瘫在这里了。”
  华德顺严肃地看了他一眼,道:“瘫就瘫了,她这里房间多得是,给你个大套房。”说着,一瓶空了又倒第二瓶,将每个杯子都布得满满的,连管德广都对刘项轻声道:“今晚可爽了,你也别走了,什么玩意儿这儿都有。”
  刘项趁着周围都在交头接耳的,用了更低了的声道:“我觉着还是老窦请客,大家随意,到了这种大场合我倒不自在,宁愿路边小酒店里率性……”
  “这里节目多、花头多……上档次,娱乐中心就在边上……”管德广说到此处,见华德顺已经倒到最后一杯,那杯比其他杯子少了小半杯,华德顺也嘀咕起来:“老了,计算能力下降了。”顺势将瓶中酒都倒尽了,然后一杯杯小心翼翼地转到每个人面前,将那最后一杯亲自递到明仁面前,道:“发财酒给你。”
  赖菖馨见在座酒都有了,就和自己女儿识相地退了出去。
  酒只过一巡,尤榆愣楞地抓过一个皮包来,兜到每个人身后,从其中拿出一个个信封塞到每个人手中,道:“过节了,买点小礼物吧。”
  兜到华德顺旁边,华德顺握了那只塞来的信封,埋怨尤榆道:“你也太急了,酒才过一圈……”
  尤榆拍拍瘦了身的皮包道:“这样好,我可以安心喝酒了。”
  果然,头一轮还拘谨的场面马上活跃起来,管徳广等平时的活跃分子个个亮了相,刘项先时还沉稳,三两白酒下肚,也胡说八道起来,指着尤榆道:“这钱,他不赚,也被别人赚去了,拿来兄弟们吃吃喝喝,也抓不着我们什么把柄,每次拿个红包不超过这个数……”说着拿手指做了个数字,接着道:“检察院也不会立案……”
  管徳广的酒杯也见了底,笑着凑过来道:“就是,说得在理,我们大老爷们整天窝在家里有什么出息?兄弟们聚聚,聊天喝酒、互通有无,我们抱成了了团,王董、袁总他们敢不听我们的?”(比如选后备干部,早有串通)
  尤榆一见众人酒杯见了底,忙把那位伶俐的服务员招了过来,道:“酒怎能断了呢?”
  明仁看着这女服务员有些眼熟,一时也记不起哪里见过,只听她振振有词到道:“上红酒还是啤酒?”(好好体会这女孩的伶俐,先前那些白酒必是老尤带进来的)
  “这哪能算喝酒?这些都是最后滤嘴的白开水,来白酒!”尤榆粗红着脖子,提高嗓音,那服务员笑着指挥那些跟她一块儿进来上菜的女孩去拿同样的白酒。
  华德顺见明仁盯着那女孩的背影消失,笑着问:“怎么?要不要我介绍认识认识?她可是这里新提拔的大堂经理,‘露露’。”
  明仁一听这名字有所耳闻。尤榆等着酒来,正如热锅上蚂蚁之际,听着他俩议论起那位服务员,来了兴趣,也凑过来道:“她真名叫卢花,何止是这里大堂经理,如今可是老赖的左膀右臂,还管着那边的娱乐中心呢。”
  华德顺听他谈论到赖菖馨的女儿,索性追问道:“她不是嫁了美丽岛大老板了吗?怎会这么快回来接手?”
  “想想好笑,这老赖骗了一辈子男人,没想着女儿却被别人骗了……什么大老板,在这儿是个大老板,跑回岛上也就是个乡镇企业家,况且还有家室,大老婆手抓着那边企业的财权,又给他生过儿子,家族里都认可……她在那里就是后娘养的,没发展前途,那男的在那里也算是黑道上的人物,说结婚时给了她多少多少东西,老赖那阵子不顺的时候,他又垫了多少多少钱,不仅不让她回来,把她证件都扣了……”
  “那怎么又出现了?”华德顺有些糊涂了。
  “那不是托了这里道上的朋友去通融么?互通有无,好说歹说,杜鹃净身出户,听说还写了张欠条……这恐怕也只有老赖心里知道,这回是赔了女儿又折兵了。”
  明仁迟疑着补充道:“这赖菖馨有一阵子确实资金紧张,不然怎么会把小红楼盘给庄阿姨呢。”
  “你们不知道,她向来是空麻袋搬米,谁的钱,她都敢借,这回她勾搭上了大户头……弄大了……”尤榆说到这,见那卢花又领着人,带了几瓶白酒进来,不由又像打了鸡血似的兴奋起来……
  这一顿喝,直到刘项的话儿越来越多,老管躲到了厕所,在座的都歪歪斜斜坐也坐不稳乐……华德顺勉强扫视了众人一眼,大着舌头问尤榆:“还安排了什么节目?”
  尤榆红着脸,粗着脖子道:“这里全部节目……都来一遍,不行我载着你们去找……”
  华德顺见他说话一愣一楞的,憋不住道:“得了,喝了酒我们还敢坐你的车,上次提货回来,酒还没今天一半呢……”华德顺说着,将脸转向刚出来的管徳广和半低着头的刘项,道:“他居然开着开着睡着了,吓得我……不是我坐在他边上,指不定就翻沟里了……你们看待会儿去哪玩?”管徳广也不多嘴,盯着刘项拿主意,刘项糊里糊涂道:“开房间……唱歌去,各管各,我不习惯马上就睡。”
  尤榆听着刘项一说,兴头又上来了,吵着要陪他们去唱歌,华德顺拉了卢花过来嘀咕了几句,特别关照别让尤榆自己开车。
  卢花微笑着道:“放心吧,我让人开车送你们过去,要歇歇的,也别走了,这里有客房……”
  华德顺强打起精神,对众人敲敲自己的酒杯,道:“杯中酒,杯中酒,干完了,尤老板请客,大家该干嘛干嘛!”
  这时所有人,哪怕趴在桌上装糊涂的,也如同被电击过一般,直起身子,转动门前哪怕是早被吸干了的杯子在桌上敲声震天以示酒任务完成。
  明仁无法,也硬着头皮干了。明仁和华德顺相扶着几位走路弹性十足的醉汉,刘项也被管徳广和尤榆紧紧勾着,一行人好似三流摩登舞蹈团退场,挣挣扎扎、歪歪斜斜、扭扭曲曲地由卢花引着出了这栋已存在了近百年的红砖古堡。(又是一栋小红楼,赖菖馨也真有能耐,佩服)
  大概是卢花早有安排,门口停了两辆,一位领班模样的上前接了尤榆、刘项、管徳广上了第一辆,尤榆还招着手喊着华德顺、明仁的名字,要他们挤上来,华德顺把他死劲往车里塞了进入去,应付道:“马上来,马上来,不过就是拐个弯地的功夫,我走旁门也能过来,别咋呼了。”
  华德顺又将几位被风吹醒也要跟着去的安排进了第二辆车,这才和明仁将剩下几位实在是扶不起的拉住,目送着两辆车出了大门……
  卢花又招来了躲在一边的一辆电动车,那车子上走下来几位穿着超短裙,开着低胸的服务小姐,一人勾了明仁、华德顺他们各一位,其中有一位粉妆玉琢的年少女孩儿要来扶明仁,明仁将她推了开去,自己先上了电动车坐下,那女孩死皮赖脸的往明仁边上一靠,卢花坐到了华德顺的旁边,车子在保安的开动下,一路蛇形,从一条小路穿着树林子直往深处钻去……
  其实也就几分钟,过了这片绿化地,后面一片独栋别墅区,每栋房都是两层,楼上楼下各三间,卢花专门安排了一栋,先安顿了那几位喝多了的,都搂着小姐消失在那黑咕隆咚的门洞里……那位不知名的小姐贴着明仁,搂着他后背,正想推着他上楼,明仁回头细瞧,更觉着她那面皮如同画上去的一张皮,面相不善,不由不耐烦地一甩手,依旧将她推开,那小姐一下子拉下那张刚才还曲意逢迎的妩媚嘴脸,狠狠道:“嫌我就明说,这里小姐排成行让你天挑也没问题,也用不着推三阻四的,姑奶奶不侍候了。”说完调脚就走,边走边朝边上灌木丛“呸”了一声。
  明仁毕竟年轻气盛,血气方刚,愣了楞,结巴着倔强道:“我本来就没让你陪……耍什么横?……小小年纪不学好!”
  那姑娘更是狠狠地发了声“呸”,头也不回地消失了。
  明仁气得没出撒,卢花已和华德顺上了楼,这会儿赶了下来,陪着笑脸道:“小姑娘不知轻重,明天我好好克克她,骂她个狗血喷头替你出气!”明仁也不理睬,上了二楼,见一间房间已亮着灯,华德顺早已熟门熟路地坐在了靠窗的沙发里,笃悠悠等着……没想着进屋的却是摇摇晃晃的明仁,不由笑着道:“怎么?不合口味?换一嘛。”说着就对跟进来的卢花道:“你打个电话,再邀几个过来……相貌一定要摆得上台面的。”
  明仁一见卢花跟着屁股后面进来,不由脸一红,头脑也冷静些了,道:“我因为答应我姑妈今儿早些回去,太晚了,她得担心……”
  华德顺一听,似乎也不觉着意外,就道:“放心,我待会儿送你,让我喝杯茶,醒醒酒。”
  明仁听着也不好说什么,就从房里退了出来,卢花开了一间隔壁房间,将明仁扶进门,又回到华德顺的房间去了。
  明仁摸索着开了灯,坐了床头,睁大眼,挺着没睡,听着隔壁全无动静……想喝水,又嫌那些个杯子脏,他憋着劲呆了会儿,还是又出了房间,见隔壁灯大亮着,也没什么大动静,那门细着条缝儿,压根没锁,于是犹豫再三,还是少敲了敲门,听华德顺道:“进来。”明仁才推门进入。
  华德顺和卢花正坐在靠窗的茶几两边,估摸他们俩在商量着什么……卢花这时又站起身,给他们张罗着泡茶。
  华德顺趁着卢花忙碌之际,迷迷蒙蒙地盯着卢花扭动的背影,对明仁轻声道:“年龄上去了,想法越来越淡了……不过随便聊聊也好,小姑娘心情不好,正想找我倾诉,好坏我也算她老熟人了……哎,这批货虽然定了,尤榆这家伙我可不放心,进货时,你还陪我一块儿去,帮我把把关?”
  那卢花收拾妥了两杯茶端了放在茶几上,朝明仁飞媚一笑道:“今晚生意好,我给你从娱乐中心那儿选了几位姑娘,他们马上就到。
  “别……”明仁一下站起身,忙着推脱,又急向华德顺使眼色,华德顺不紧不慢道:“几个就几个,来个双飞也不错,你这把年纪正该豁得出去的时候,我在你这年龄,是大口喝酒,大碗吃肉,一晚三回……”华德顺咧嘴大笑起来,连唾沫都从嘴角淌了出来,见明仁意志坚定,这才朝卢花摆摆手,卢花拿起手机往洗手间进去,大概打电话回那几个小姐去了。
  华德顺见明仁又放心坐下,凑过头来:“让我在这躲会儿,刘项那帮子家伙,肯定又喝上了啤酒,你知道的,我可一种酒到底……避一会儿,否则受不了……他们再打电话来,我就说送你回去,下半夜再过去……”
  卢花这时出来了,对明仁道:“那两位都是我好姐妹,久闻明仁是风流才子……直埋怨我了……”
  华德顺拿餐巾纸又在茶杯口擦了擦道:“有机会吧,今天他人多害羞……下次我们单独来,都叫过来,好好挑一对儿给他……”
  明仁没想到卢花往华德顺怀里一倒,一屁股坐了他腿上,一手勾着华德顺的脖子,脸却冲着明仁道:“得了吧,你一年能来几回?这次不是老窦出差,这帮人能跟你过来?尤榆平日想请,也未必请得动他们……”
  华德顺被她说得一脸尴尬,手在她脸上轻轻捏了一把道:“我承认,是有朋友圈子之分,老窦虽是常客,总不及去他姐姐那儿次数多吧……大不了我多动动嘴皮子,让大家多来你这而捧场,哼,别以为他在王董面前吃得开,一朝天子一朝臣,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卢花在他腿上弹动了几下,望着明仁左顾右盼也没心思听他们说话,一下又站了起来,道:“对,就你会说话,好汉不吃眼前亏……道理一大堆,我可说不过你,明哥哥也不要你送,我安排人来送吧,待会儿娟姐该找我了,她的规矩可比赖总大,我可惹不起……”
  明仁见华德顺去往床上斜倚着,也没反对的意思,就随着卢花出门下了楼。
  一出楼门口,却见皓亮明夜,一轮玉兔当空,秋风乍冷,晚香撩人……斜刺里一辆电瓶车穿了过来,往对门的小楼下一停,一先一后走下一对男女,那女人手抄着外套,露出迷人身段,本来斜倚着男子,放了盘髻,披了瀑布似的长发,半倦半漾,斜了惺眼与明仁只打半个照面,就自顾自往楼里闪身而去,明仁一看那身形,猛觉着像是金桂,那男的却是步履蹒跚,摇摇晃晃地转过身来,似乎也辨不清东南西北,路灯下冲着明仁露了个全脸,明仁全无准备,脱口叫道:“银鹿阿哥!”
  银鹿正在半梦半醒之间,突然有人叫他“阿哥”,那腿儿如同生了根,再也迈不动,慢慢打量了面前站着的青年,擦擦眼睛,终于开口道:“我当啥人,明仁么,怎么?找好了?快去,等会儿我一起买单。”说话间,银鹿一手还指着明仁身后。
  明仁知道他误会,先上前几步扶住他道:“我是送个醉了的朋友过来,你仔细看看她是谁?她是这里的领班卢花,那朋友醉得厉害,得两人才扶得过来呢,我还回前面去应酬。”
  “那人没用,没用,你看我?”银鹿说着腾出手拍拍胸脯,身子一挺然后一歪往明仁胳膊上压来。
  “哥,我扶你进去?”
  银鹿点点头,刚由明仁扶着转了个身,猛然站直了,转过脸郑重其事地推阻道:“哥没事,你赶紧去,否则被他们逮着逃席,抓个现形,得罚双杯啊。”
  明仁只得放了手,银鹿僵直着身子走着“之”字步往自己那栋楼里晃去,好不容易寻着门进去摸摸索索地开了灯,就听屋里有女人声道:“快关上门,真啰嗦,他是你哪门子兄弟?恐怕看上了他身后的卢花吧,你索性把我撇下,跟了她去,别碰我!哎,又急着开什么灯呢?”于是那屋的灯又灭了,银鹿免不得挨了几句那女人狗血喷头的骂……
  明仁惆怅若失地绕过电动车,卢花在他身后道:“不坐车么?”明仁这才回过神,对卢花道:“头有些热,想走走。”然后沿着道路边往暗处走去。
  卢花见劝不动他,就让电动车先过去,跟上明仁,明仁觉着身后生风,侧过脸来问她:“别走大路了,遇着熟人很尴尬,有没有小路?”
  “有。”卢花答应着上前轻轻半勾上明仁的胳膊,见明仁并未反感,才紧了紧,引着明仁从树丛中一条石板路穿行。
  明仁一路走着,侧脸看过卢花那张俊俏又满覆沧桑的脸隐没在阴暗之中,脑海里思绪万千,群群、娜娜、秋萍……一张张面孔如走马灯似的在他眼前晃过……一遍又一遍,脑子转得像停不下来的马达,旋啊旋啊……
  眼看着那栋主楼快到了,那扇正对着这条小路的后门开了,那位刚赌气离去的女孩扶着一位中年男子惊现在他俩面前,明仁一看那女孩,忙闪过一边,这才注意到那闭目斜靠在那女孩肩头的男子不是别人,正是新上任的石船镇镇长竺罡。
  卢花迅速随着明仁绕过他俩,明仁正想往那扇门里进去,却被卢花拉住,卢花看看那两人远去的背影道:“这扇门不通前面的,他们这是电梯下来的,我们绕过去吧。”于是,两人从门廊里过来。
  两人刚到前面大门口,就听门里一位女子边往外走边尖细着嗓子道:“你死哪去了,怎么磨蹭了半天?还有一桌客人没着落呢。”
  卢花一见是杜鹃,不声不响地往门里进去了。
  杜鹃笑着迎上前,半真半假问明仁道:“怎么这么快就出来?过个夜不也挺好?”
  明仁把要回家的事一说,杜鹃道:“你住的又不远,叫什么出租?我来送吧,我去去就来。”
  明仁见她转身也进去了,就在大堂角落的沙发里坐了下来,看着身旁一个落地仿古大花瓶上的美人课子图发了会儿呆……
  “走吧,小明小弟。”杜鹃再次出现在他面前时,已经另换了霓裳华衣,兰花指里勾着一把钥匙在他眼前晃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