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午后，天气炎热。那些被热浪所逼的人们纷纷走出家门，到外面去寻找凉快的地方。叶永坤家南面的树行子下面坐了好多人。有些男爷们上身光着膀子，手摇蒲扇，仍不能驱散身上滋滋往外冒出的热汗。叶永坤坐在这些人中间，他也是一个怕热的人，你看他坐在那里，身上的短袖衫都被汗水湿透了，头上的汗顺着脸颊、鼻梁往下淌，他不是用手擦着。在离他们稍远的树行子的东边，有几个孩子围成一堆，他们蹲在那里吆吆喝喝，大呼小叫，似乎一点也没有感受到天气的厉害。他们那里此刻正摆开厮杀的战场——他们在下棋。对弈的双方是王金柱和叶永凡，王金锁、叶传雨、邬雪南、叶传晋在观棋。几个观棋的孩子分别当起了下棋双方的狗头军师，他们时而为自己助阵的一方出谋划策，摇旗呐喊；时而越俎代庖，亲自出场。叶继恒的老婆永芳娘、叶永坤的老婆麻嫂、王汉学的老婆金秀娘都坐在自家的门楼底下，眼望着南面的树行子，有一句没一句搭着闲话。
  午后一两点，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这时一阵拨浪鼓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不一会儿，便见一个六十多岁、身体肥胖的老头推着一辆独轮车出现在杏花园西面的南北路上，这个胖老头看见杏花园东面三户人家的门楼底下都坐着人，便推着车往这边来了。车子在叶继恒家的大门前停下，那个胖老头又晃动起手中的拨浪鼓，他是一个老货郎，光顾叶家村已很有些年头了，原先挑着担子，后来担子换成了独轮车，一个反凹字形的铁笼子骑坐在独轮车中间凸起的车屋子上。铁笼子里装着针头线脑、鞋带纽扣、梳子顶针、糖果糖豆、儿童玩具之类的小物品。听到拨浪鼓的声音，传萍、金霜都从家里跑出来了，她们边跑边喊：“啬货郎来了！啬货郎来了（‘啬货郎‘三个字也许是她们从大人们的口里听来的）！”在南面树行子里下棋的几个孩子也散了场奔货郎车来了。“别挤！别挤！”老货郎挓挲着手，轰赶着围拢上来的孩子。他的话不灵，那些孩子依然往上拥。他们隔着铁笼子，眼巴巴地望着里面各种花花绿绿的东西，糖果糖豆、各式各样的儿童玩具应有尽有，只可惜他们手中没钱。孩子们脸上流露出一丝惆怅。这些小家伙不是真正的买主，老货郎再次厌烦地轰赶着他们，“走开走开！热死了！不买就别往前挤！看也是瞎看，看到眼里拔不出来！”挤在后面的叶传萍把前面的叶永凡往老货郎身上推，嘴上骂着“啬货郎”“死老头““小气鬼”，老货郎被推得直往后退，破斗笠下面那张面色红润的胖脸上热汗直淌，瞪着眼看着面前这个使坏的小姑娘，嚷道：“这是哪里来的野丫头，这么没家教！”麻嫂看到老货郎喊自己的女儿传萍，赶了过来：“有你这么卖东西的吗？孩子们看看都不让。不卖，你干脆推回家去好了！”老货郎一看，这女人认识，这不是叶家村有名的母夜叉么？这人可惹不起！他脸上堆起了笑：“大妹子，你这话说的！不卖，我跑二十多里路到这里来干嘛！你看看这个小丫头，她在干嘛？”麻嫂看到传萍还在推叶永凡，永凡想躲闪她，一下子又撞到旁边的叶传晋身上。麻嫂走过去拉住她的一只手，嘴里数落着：“都快上四年级了，还这么调皮，跟我回家！”传萍噘着嘴，被她娘麻嫂牵着手往家里走。永芳娘和金秀娘也走过来，她们站在孩子们外围往铁笼子里瞅。铁笼子里有她们需要的东西。永芳娘买了一个线球，金秀娘买了两根针和一把木梳子。当她们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老货郎忽然对永芳娘说：“老妹子，你家里有水吗？我心里难受，麻烦您端碗水给我喝，行吗？”永芳娘说：“家里怎么会没有水呢？您等着，我去给你端。”当她端着水从家里出来的时候，看见围着老货郎的孩子们忽然四散开来，老货郎倒在地上。有的孩子嚷着：“老货郎晕倒了！老货郎晕倒了！”永芳娘手里端着的碗掉在了地上。坐在南边树行子里乘凉的人听到喊声都站起身往这边跑，永坤跑在最头里。已经有人赶往药房子去叫医生，一会儿村赤脚医生叶传丽赶到，发现老货郎已苏醒过来。老货郎脸色蜡黄，想坐起来可是没有力气。叶传丽说：“老人家不要紧，是中暑了！打两针，吃吃药就没事了。”众人松了一口气，可打针吃药就要上药房子，老货郎自己去不了，怎办呢？众人面面相觑，永坤说：“还犹豫什么，我背他去。”有人搭了把手，把身体绵软的老货郎扶到永坤背上。永坤背着老货郎往药房子赶。
  在药房子打完针抓了几副药，永坤把身体虚弱的老货郎背到自己家里。老货郎被放到东厢房雪南的床上。永坤对雪南说说：“老爷爷病了，要在咱家住两天。”雪南说：“老爷爷和我住在一起吗？老爷爷住在我们家，他家里人不找吗？”永坤说：“当然会找啦！”老货郎的独轮车被叶永坤推进了家门，麻嫂埋怨永坤多事，传萍谷嘟着嘴，见了她爹永坤爱答不理的。永坤对麻嫂说：“谁家都有老人，将心比心，如果我们家的老人在外面摊上今天这种事，大家都不伸手，那不就糟啦！”麻嫂说：“只有你傻！看看你救的是个什么人？村里人都叫他‘啬货郎’，救这种人不值得！”永坤说：“不管他是什么样的人，我们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老货郎在永坤家住了一夜，第二天吃过早饭老货郎坚持要走，他说他的身体已好了。临行前他拿下独轮车上的一些物品表达谢意，东西都被永坤塞回他的铁笼子。老货郎走后的第三天，两个三十来岁的男子通过打听找到永坤家，他们是老货郎的俩儿子，他们是专程带着礼物到永坤家表达谢意的。永坤依然不想收人家的东西，和老货郎的儿子像打架似的让来让去。没办法，永坤只好象征性地收了人家一点礼品。永坤对老货郎的儿子说：“施恩如果只是为了图报，那就太没意思了。你们的父亲来我们村，说明他和我们村有缘。那天他遇到那种情况，我们帮助他一下，实在没什么。”老货郎的大儿子说：“我父亲脾气不好，他一辈子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