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使牛汉力举独轮车
作者:
沭河之子 更新:2021-03-22 22:39 字数:2782
叶继恒是叶永坤的西邻,论行辈,叶永坤应当管他叫叔。在叶家村,所有的叶姓之人都是同一个叶姓老祖传下来的后代子孙。这位叶姓老祖在他四十多岁的时候,膝下的四个儿子便只撇下了三儿子一个,大儿子、二儿子尚未成年便已夭亡;四儿子是个残废,在世上村活了二十多年,发觉生活无望,寻了短见。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在自己的眼皮底下一个个地先他而去,这位叶姓老祖倍感煎熬。让他稍感欣慰的是,他的三儿子为他添了三个孙子,这三个孙子便成了后来叶姓家族三支人的三世之祖。几百年来,叶姓家族三支人的发展很不平衡,只有第三支的人最旺,几乎是一支和二支的总和。第三支出贵人,出有钱人。近世叶家村出的几位家业兴旺的大财主像叶鸿兴等人都是三支的人,如今在叶家村日子过得最滋润的几位像叶永清、叶永广、叶永章等人也都是三支的人。叶永乾弟兄属于长支,叶继恒、叶继山等人属于二支。二支的人最少,是因为几百年来二支的人日月一直不怎么样,所以背井离乡、迁往外地的人不少。
作为叶姓家族第二支人的后代子孙,叶继恒瞧不上长支和三支的人(叶永坤是个例外),就是对他本人所在的二支的人也多有不满。叶继恒不是一个容易相处的人。他脾气暴躁,嗜酒如命。在家里,他的老婆永芳娘怕他怕得要死,夫妻相处几乎就像老鼠陪伴猫生活。他的四个孩子已渐渐长大,不管儿子闺女,个个脾性都像他,他们可不怕自己厉害的爹,还动不动和他顶嘴。与村里人相处,叶继恒还算会掌握分寸,他瞧不上王汉义,认为他在老婆跟前太软弱,是个怕婆子的软骨头;他瞧不上叶永乾、叶永清等人,认为他们虽然在官场上混,却都是些鼠目寸光、碌碌无能之辈;他瞧不上叶永广,认为这个人藏得太深,让人看不透;他瞧不上叶永和,认为这是一个吃饱了饭便不知忧愁的无用之人;他瞧不上自己的本家兄弟叶继山,认为他是一个见风使舵的人;他不愿搭理王老魁,认为他是一个外强中干的人;他不服王汉学,因为王汉学从骨子里也不服他;对自己的邻居叶永坤,他说不清究竟是尊重还是佩服,反正觉得他是一个值得一交的厚道人。
叶继恒家里穷,老早便没了爹,跟着守寡的母亲过日子。他给地主家割过草,放过牛。受的苦多,经的事也多。叶继恒有主见,对世事、对人生都有一套自己的看法。解放前兵荒马乱的年代,叶家村土匪头子王木田相中了他有一副好体格,想拉他入伙,被他严词拒绝。社会动荡的一九四七年,地主、汉奸、土匪、恶霸组成的”难民还乡团”还乡,他们奸淫烧杀,无恶不作。年轻气盛的叶继恒参加了村里的民兵队,他手持一杆鸟铳,忽东忽西,与还乡团周旋,打得这帮坏蛋晕头转向,找不着北。还乡团被击溃,村支书叶永清想让他挑起村里民兵队长的担子他说啥也不干,有人说他嫌官小,他听了一笑置之,毫不理会。其实他是一匹没有笼头的野马,过惯了那种自由散漫的生活。他看不起村里的一些所谓“能人”、“贵人”,看厌了这帮”能人”“贵人”在道貌岸然的外表掩盖下投机钻营的种种行为,看透了他们冠冕堂皇的言词背后所隐藏的他们真实的蝇营狗苟的龌龊心理。
叶继恒只是社会滚滚洪流中一朵小小的不起眼的浪花,他是那么地微不足道,几十年来他就那么默默无闻地生活在乡间,生活在那些同样默默无闻的乡民中间。他是叶家村第二生产队的使牛汉,叶继恒驾驭耕牛的本领在叶家村是“独一份”,性子再野、脾气再暴的耕牛在脾气同样凶暴的叶继恒面前不得不收起野性,服服帖帖地听他调遣。当他手挽牛缰,哼着高亢悠长的耕牛调,行进再广袤无垠的原野上,就像换了一个人,所有人世间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似乎都离他而去。
叶继恒瞧不上很多人,看不惯很多事,他只是一介草民,自己的事他有时尚且都管不好,哪有能力和闲心去管别人的事?但明知山有虎,他偏要向虎山行。爱管闲事的性格是叶姓老祖在他身体里留下的基因。王汉义的大儿子王金窑是一个人见人厌或人见人怜的人,既无貌又无才,干起活来死慢,因而在生产队里参加劳动倍受冷落和歧视。啥本事没有,还想挣壮劳力的工分,想得美!那些和他岁数相当的年轻小伙没有谁看得起他。就拿推独轮车往庄稼地里送土粪这活来说吧,别的壮劳力把独轮车上的两个粪筐砸得满满的而不需要配备一个在前面拉车的;王金窑呢,你看他独轮车上的两个筐里装的土粪都是大半筐,而且队长王老魁专门为他配备了一个拉车的大姑娘帮他拉车。送粪的十几辆独轮车排成队出了村。上了大路,推车的壮劳力你追我赶,呼呼啦啦往前奔,王金窑被远远的地甩在了后头。当他气喘吁吁地赶到地头,别人已把自己车上的土粪卸完了,他紧追慢赶,总算卸完自己车上的土粪。他又满头大汗地赶回到地头,在那群已在休息的壮劳力身边坐下,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当他抬起头来看见了瞅着他的叶继恒。王金窑和叶继恒不是一个生产队,这天偏巧赶上了叶继恒为自己所在的生产队耕地,而他耕的那块地和王金窑送粪的那块地相邻。王金窑看见叶继恒神情复杂地摇了摇头,有些不好意思。这时候和王金窑一块送粪的那帮人打开了话匣子,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说着说着便把话头引到了王金窑身上。大概耍弄别人也是解除疲劳的一种方式吧,他们想拿王金窑开涮,尤其是那帮年轻小伙更是跑在头里。王金窑虽然老实,但并不傻,在众人火力猛开的情况下,他有点招架不住了。叶继恒看不下去了,他望着那帮人,轻蔑地说:“吃柿子专拣软的捏,耍弄老实人算什么本事?”那几个年轻气盛的小伙子听他的话里带刺,心生不满,其中一个满脸横肉的说:“路上说话,草里有鳖。叶继恒,你的驴脖子也伸得太长了吧?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叶继恒是个点火就着的人,他早就看这个小子不顺眼,今天居然敢开口骂他,他岂能饶了他?只见他就像平地上忽起的旋风一下子便卷到了那个小伙子面前,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便将他一拳打倒在地。另外几个小伙子见叶继恒动手打人,群情激愤,他们抄起车上带的铁锨,直扑叶继恒。叶继恒面无惧色,他错开这几个人,飞身来到那帮人推的一辆独轮车前,一用力,这辆百十斤重的独轮车被他两只手高高举过头顶。所有在场的人都目瞪口呆。这是那个嗜酒如命的醉鬼吗?王金窑抱着脑袋蹲到了地上,那几个愣头青手握铁锨傻傻地站在了那里,他们的大脑里一片空白,他们被叶继恒的气势镇住了。叶继恒手举独轮车向前走了几步,望着面前那几个手持铁家伙的小伙子,高声断喝:“有种的过来,看老子敢不敢劈死你!”没有人敢往前靠!那帮推车的人中几个岁数稍大的壮劳力怕事情闹大,赶忙跑出来打圆场。他们有的往下夺小伙子们手中的铁锨,有的跑到叶继恒跟前说软话。叶继恒并不想和那几个混球动真格的,他只是想吓唬吓唬他们。有人说和,他正好借坡下驴。一场风暴烟消云散。那几个小伙子今天算是栽了,叶继恒就是要让他们真觉得疼,临了还没忘了敲打敲打他们:“别整天不知天高地厚,总以为老子天下第一。自己吃了几斤米,走了多少路,应当在心里好好掂量掂量。四楞木头没有在圆眼里走走,井底的蛤蟆见了多大的天?干伤天害理的事,老天爷是要报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