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借口身体不舒服，离开了姜澜的办公室。他一路喘着短气小跑着回到教室，就像一个逃命的人；他一屁股落在座位上，什么也不去想就直接闭上眼睛，干脆利落地往课桌上倒去。
  他十分困倦，却怎么也不能入眠，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阻止他在教室里睡着。他睁开双眼抬起了头，不用想也知道他的脸色很难看。
  江城下意识地朝唐雨昀的座位瞥了一眼，看见她的双手用力地抱着脑袋；如果他的视力再好一点，就会发现她那扣着脑袋的五指已经有些发青。
  这样的唐雨昀映入他的眼帘，让他不自觉地联想到某些精神病人，那些人发病的时候也是用力地抱住脑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叫唤，让他们歇斯底里。
  直觉告诉江城，唐雨昀很有可能和他一样，遭遇了某种难以言明的异事，没人会相信她的所见，就像没有人会相信他看见了那个美得让人窒息的女孩的真面目。
  江城艰难地闭上眼睛，艰难地趴在桌子上，艰难地在上课前一分钟进入了梦乡。他的梦境无比纷乱，就像一个湍急的漩涡，把灵魂吸引了进去，上课的铃声和老师同学的呼唤都被隔绝在了漩涡之外。
  他的梦境无比纷乱，只有一样东西恒定存在着，是那张刻进了记忆的少女面容，罂粟一样迷人。这张脸让他既想趋近又想退避，宛若一个直射人心的幽灵。
  又梦见了那个女孩，这在江城的意料之中。纷乱的梦境中，他试图接近她，她却退避三舍；他试图摆脱她，她却闪现在他面前。
  江城忍无可忍，却毫无办法。他朝那副冷艳的脸挥着拳头，挥打空气朝她示威，最终却是累得瘫倒在地。他无力地平躺在梦中的地板上，喘着粗气直视着那张脸。
  冷面少女盈盈地站在身前，他仰视着她，却是像仰视深不可测的天空。眼前那张俏脸无规则地闪动着，让江城烦躁至极，心中的趋近和期盼荡然无存，他想撕碎这张漂亮的面孔。
  江城用力地闭上眼睛，可这里是梦境啊，闭上双眼只会让她的影像更加清晰。在一切手段都无法奏效的情况下，江城只能选择接受，接受脑子里多出一个女孩的事实。
  在梦境之外的现实，在课堂上，江城艰难而痛苦地抱着脑袋，动作和唐雨昀如出一辙。他那十根瘦长的手指死死地捏着脑袋，就像要把脑袋捏碎一样。
  唐雨昀注视着江城的表现，心中有了某种想法，脸上却不动声色。她的目光轻柔细腻又尖锐异常，就像一把锋利的刀子，划破了江城的梦。
  一道白光划破了夜空，江城的梦境被一刀两断。他艰难地睁开双眼，白色的天花板有些模糊，他的同学们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他却视若无睹。
  江城的眼前浮现出暗淡的光晕，他眨了眨眼睛，又用食指的指节揉搓双眼，他居然看到一样东西从梦中跟随他来到了现实世界——是那个女孩的脸！
  她也对他眨了眨眼睛，却让他打了一个寒战。他们的眼睛都是黑色的，但她的脸却变得异常的雪白，如同倩女的幽魂。他看向窗外，看向熟悉的世界，这不是梦。
  江城再次闭上双眼，那张幽灵的面孔却阴魂不散地驻留在黑暗的视野中，像茫茫黑海上的白月。他盯着墨绿色的黑板，那张脸便出现在黑板的中央。
  他的恐惧终于写在了脸上。
  如果有一面镜子摆在眼前，他一定能看到镜中少年的面容是何等的扭曲。他想逃离这间怪诞的教室，可那双黑色的眼睛挂着黑板上，正灼灼地盯着他，好像在说：现在可是上课时间，你怎么能乱跑呢？
  江城
  从小到大，江城最嫌恶的事情之一就是别人私自看自己写的文章。对江城来说，偷他的、抢他的无妨。
  江城瞅了一眼罗老师，罗老师居然没有和往常一样捉弄一番上课不认真的同学，而是笑笑就走开了。
  江城嘴巴微张，一股难言的滋味驻扎在胸口，紧接着就是如释重负的感觉，像秘密被别人撞破却安然无恙一样。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罗老师的背影，然后迅速收起文稿。他开始认真听课，脑子里的少女闪现了片刻，竟奇异地消失了。
  恍惚之间，他看到那个女孩张开薄唇，低声念诵了一句奇怪的、不属于任何一个国家的、古老而神秘的语言。江城根本听不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直觉告诉他，她说的是“再见”。
  再见？
  江城很想嘟囔一句“再也不见”，可怎么也说不出来。他对那个女孩产生了一种敬而远之的感觉，却又想接近她。
  他试着回想她的面容，却发现怎么想都想不起来了。
  江城轻轻地傻笑几声，便不再去想那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罂粟般的女孩。诚然她很美，但天上的星星和地上的猩猩是不会有交集的——他对自己说，与其当空想的猩猩，还不如老老实实做好自己。
  轻松的情绪从他身上扩散开来，课本自动翻了一页，似乎是被风吹了起来。罗老师似乎感受到了这个少年的变化，朝他看了一眼。
  江城眼皮往上抬了抬，与罗晋鸿的目光碰了一瞬。年近半百的秃顶男教师若无其事，还摸了把稀疏的脑袋，下课的铃声随后响了起来。
  “下课。”罗晋鸿微鞠了一躬。
  不少同学直接往课桌上倒去，其中就有昨晚熬夜打游戏的唐雨昀；有的则活力四射地打闹在一起，这部分同学以胖子段德威为典型代表；下课学习的也有，比如班长于颖铭。
  江城不属于以上三种人，每当第二节课下课，江城都会跑到学生会的办公室，那儿有个棋篓子等着他。
  棋篓子是化学老师姜澜，也是个谢了顶的男人。这个男人在整个宣城都大名鼎鼎，却不是因为化学教的好，而是那一手让人神往的棋技。
  姜澜在宣城的棋场中可以称得“无敌”二字，学校的师生几乎没人能在他手上走过二十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