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情不知所起(8)
作者:泽被之夏      更新:2021-03-22 15:46      字数:2051
  姚旦摇头:“公孙大娘不可能不受任何惩罚,否则你才是真的害了她。”
  裴稹听姚旦语气已经软下来,眼睛一亮,忙道:“不敢奢求其他,只求殿下给她留一个自由之身,让她能继续自由歌舞。”
  “那你就再也不可能得到她了。”
  裴稹笑起来,仍旧是风流明媚的面孔,一双眼睛却凝聚着绵绵的哀伤:“我与她本就无缘,一直是我在痴心妄想罢了。”
  姚旦望着裴稹这副模样,终于点头,命人将他抬回去休养。
  还能如何呢?都是痴人。
  九成宫舞伎行刺一案追查了一月有余,最终在安西断了线索。现在只知道这个舞伎从西域而来,而背后是何人指使,又为何要刺杀太平公主,漫无头绪。舞伎被严刑拷打了五日,什么也没问出来就一命呜呼,这让刑部与大理寺颜面尽失,最近从上到下都夹着尾巴做人,见到同僚都要顺着墙根躲着走。
  案子查不出结果,也不能一直拖着。刑部侍郎与大理寺少卿办案不力,罚俸半年,小惩大戒;王啸护驾不力,罚俸一年,戴罪行职;裴稹与尚仪作为第一责任人,掳去职位,闭门思过;而剩下的舞伎们,仅仅被发还原籍,勒令永世不得再入神都。圣旨一下,朝堂内外都松了一口气,无不吹捧天子宽厚仁德。
  舞伎们被从大理寺的牢里提出来,以为要上刑场,一个个吓得抱头痛哭。结果听到仅仅是发还原籍,简直如劫后余生一般,哭得更加停不下来了。一行人就这么哭哭啼啼地被押到城外,即将分道扬镳,各回家乡。
  “公孙大娘。”
  公孙大娘在姑娘们的哭声中麻木地行走,忽然听到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叫她的名字,第一反应是自己出现了幻听。
  “公孙大娘。”裴稹骑马疾驰到她身边,神色焦灼,衣衫不整,全然不复曾经清贵俊雅的世家郎君模样。裴稹见到公孙大娘,舒了一口气,匆匆下马,先对押送的衙役说道:“这位郎君行个方便,容我与公孙大娘说一会话。”说着,熟练地塞给衙役一个香囊。衙役掂掂香囊的重量,笑嘻嘻地让开了。
  “裴郎君怎么来了?”公孙大娘先开口问道。
  裴稹在家闭门思过,打听到公孙大娘今日被押还原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溜出来,拼了命也要见她最后一面。如今见到了,腹中有一肚子的话,却又说不出,盯着公孙大娘消瘦的面庞,直愣愣道:“你受苦了。”
  公孙大娘释然地笑道:“已经是万幸了。”
  “是我对不起你。”裴稹一想起来就万分自责。
  这件事对裴稹的打击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显露出来的。裴稹闷在家中的这些天,失魂落魄,觉得世界仿佛在一夕之间变了模样。原来的那个世界里,裴稹是意气风发的裴家郎君,前途大好,未来尽在掌握;现在的这个世界里,裴稹是萎靡不振的戴罪之臣,一无所有,什么也留不住。这是裴稹第一次直面自己的无能无力,第一次明白,原来这天下也有他办不了的事,他卑微得如一颗尘土。
  “路是我自己选的,是我自己心存妄想,郎君莫要自责。”公孙大娘平静道。
  裴稹一听,心中燃起一朵久违的火焰,激动地一把握住公孙大娘的手:“不是妄想!我会重新做官立功,让天子为我们赐婚。你信我,你等我,我一定做得到!”
  公孙大娘听到裴稹这一番真情表白,觉得既可笑又无奈。她抽出自己的手,往后退了一步:“你只问过我愿不愿意为妾,那你问过我愿不愿意为妻吗?我现在告诉你,我不愿意。我唯一的心愿就是尽情歌舞,在神都皇宫也好,在田野乡间也罢,只要还有人看,我就一直跳。我的妄想,是想得一个皇帝亲封的‘天下第一剑舞’,想未来百代千代的人都记得我。我只想做一个抛头露面的舞伎,实在高攀不上郎君家的大门。”
  公孙大娘的话如一把把刀子插在裴稹心上,插得鲜血淋漓,痛得裴稹差点掉出泪来。
  公孙大娘叹了一口气:“裴郎君请回吧。”说完转身要走。
  裴稹下意识地扯住她的衣袖,期期艾艾道:“好歹相识一场,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公孙大娘平静地笑了:“不必知道了。裴郎,你我终究不是一路人,就此别过,后会无期。”
  后会无期。
  裴稹被这四个字钉在原地,望着公孙大娘的背影渐行渐远,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茫茫天际,如幻梦一场。
  一滴泪终于砸落下来,掉在地上,渗进土里,了无痕迹。
  姚旦在九成宫一住就住到了十月,期间宁肯紫微城九成宫两头奔波,也要每天陪着辩机。最后还是太医令说天气寒冷,不利于辩机康复,才将姚旦劝回了神都。原本姚旦想将辩机带回宫中修养,奈何辩机不肯,非要回会昌寺。姚旦自从辩机受伤之后,对他百依百顺,只能亲自将他送了回去。
  “殿下不必如此小心,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辩机无奈地看着企图扶他下车的姚旦,“而且我伤的是肩膀,不是腿。”
  姚旦掐了辩机的左手一把,掐得辩机直皱眉,姚旦道:“你看,你还是疼的,没有完全好。”
  辩机又好气又好笑:“我不受伤殿下这么掐也疼啊。”
  “那我就扶你一辈子。”
  一句话说完,辩机愣住了。姚旦不以为意,笑道:“还不下车?想随我回宫去吗?”
  辩机只能让姚旦“扶”下了车,顶着会昌寺众人探究的目光,努力保持不动声色。
  “辩机要在寺中修养一段时间,还需住持多多照顾。”姚旦一本正经地叮嘱住持。
  辩机无语地看着姚旦,很想提醒她自己是会昌寺的法师,不是像她一样的过客。
  住持也很无语,但还能说什么呢?只能连连保证一定照顾好辩机法师,不辜负殿下重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