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报送上，齐源在地图上标记了下路线，叹道：“该说他们太有自信还是太缺心眼呢，孤军深入啊，就真这么走近口袋里了。”
  一路上有本事的将领都打过招呼了，大家很有默契的留下些个粮草和破烂军备就佯装闻风逃跑，退守城池了。完颜宗望行军风格一向勇猛，也曾全力攻城，但攻了几次之后就发现，这些宋人虽然打仗不行，但退守城池之后，金军同样也拿他们没办法。金军擅长的是马战，为了行动迅捷，辎重是能少便少的。后果就是，在攻城战中尤为不便了。
  完颜宗望几番攻城失利之后，身边就有人进言，说城外“缴获”的粮草也勉强够用，不若饶过城池直攻京师。
  合计了一下完颜阿骨打的身体状况，完颜宗望便应了。没必要在一座城池上浪费时间。
  有一就有二，像这样碰见难啃的城池就绕路，反正一路上“缴获”的粮草省着些也够用。完颜宗望是认定了宋人胆小，只顾自己活命，不管京师死活了。心里一边感谢上苍，感谢宋国那个荒唐的道君皇帝，一边率领大军马不停蹄的往大宋京城行军。
  势头正猛时，得到了宋帝赵佶退位，带着太子匆忙逃出京城的消息。新登基的皇帝是个十几岁，毛都没长齐的皇子。从未领过差事，也没自己的班底，是临时被拉上帝位的。
  这更坚定了完颜宗望和金军攻打宋京都的心，他们觉得，这是老天爷给他们送功绩来的。有了前皇帝和前太子的退位出逃，之前稍微有些不正常的宋军留下粮草退守城池的事也就不显得那么不正常了。可能宋人都是这种贪生怕死之辈呢。
  ……
  安宁捏捏下巴，跟齐源说道：“你说他们敢不敢渡河？”
  齐源哼一声：“之前还不敢说，现在有了‘太上皇父子出逃’的消息，我要是完颜宗望，说什么也得过了河才是。”
  安宁点头：“我觉得也是。而且金军这许久了，都没放肆的烧杀抢掠一番，估计也是憋着来京城祸害呢。”
  齐源目光中带着些许兴奋：“全屠了吧。”
  “自然。”安宁淡淡的道：“跟他们说，不投降就不留手，但是对马都仁慈点，能不伤就不伤，那可都是宝贝。”
  齐源认可道：“金军这趟多数都是一人双马，过河的时候顶多一人一匹运过来。你可给他们选好了屯马的地方？”
  安宁伸手在地图上一点：“这里。”
  齐源看看：“‘陈桥驿’啊，你倒是不怕坏了你们赵家的‘兴龙之地’。”
  太/祖赵匡胤在“陈桥驿”发动了陈桥兵变，之后才有了大宋的基业。
  安宁冷笑一声：“太/祖自己的皇位来自军中，就拼命重文抑武，弄得现在冗官冗治，养了一堆废物，就没几个能干活的。这‘兴龙之地’打从开始就不‘兴隆’，毁了重来没准还能有救。太/祖泉下有知，该谢我才是。”
  齐源轻咳几声：“你说的都对。”
  ……
  金军一路势如破竹，只要不攻城，简直逢战必胜。所有军兵都铆足了劲，想着打进宋京了，再好生“放松”一番。
  据说宋京中有最醇的好酒、最美的女人、最多的金银、最香的吃食……饿了许久的狼，知道了肉在什么地方，哪里还能停下脚步来。
  金军的速度也实在是快，大军到了黄河边时，先锋部队也就刚凑齐了渡船。至于怎么“凑”，那自然是拿刀逼着人“自愿”了。
  渡河的过程极其顺利，简直可以称得上是顺风顺水，不止天气，连那些掳来的船夫也半点反抗之心也无，配合无比。现在，完颜宗望已经完全相信，宋人就是一群温顺到半点血气都没有的羔羊，可以任他们宰割的那种。
  船夫不能杀，还要留着让他们载大军返程。相信回去的时候，大军的口袋里会装满他们想要的东西吧。
  渡河之后，完颜宗望下令整军休养，一边派出先锋探听开封城中的消息。
  不出所料，开封城四门紧闭，城墙上都是暗哨，一副如临大敌的紧张模样。
  已经攻到了京城，就不能像攻打普通城池一般，那么随意了。完颜宗望派出了使者，劝城里那位年轻的小皇帝投降，许诺只要迎大军进城，便可封他做个王侯，还可安享富贵。
  使者倒是被让进了城门，不过却是竖着进了城，横着被抬了出来。没杀，不过挨了打，还打得挺惨。使者撑着回报完颜宗望，说根本没见着宋帝，一进城门，就被撕了劝降书，按在地上打了一顿。虽说是“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但也只是“不斩”，没说不打。
  完颜宗望大怒，同时心里也窃喜，这下攻城连借口都不用想了。虽说在宋人这边的“名声”对他们没什么用，但有也总比没有好不是。以后要怪就怪他们自己的小皇帝去，谁叫他们“不分青红皂白”打了金国“好心”派出的使者。
  完颜宗望着人草拟文书，将此事大书特书。同时也有了心情做些个“礼仪人”的事，让嗓门大的兵丁在开封城外大喊，约战宋军，要为他们的使者报仇。
  金军渡河登岸的第三天，没有得到来自开封城内的任何回应，一群金兵如终于见到了肉的狼，连战前动员都不用做，他们比谁都想冲进那座宋人地盘上最富裕的城池。
  完颜宗望一挥手，“破宋京，擒宋帝！攻下东京后搜城三日！”
  “搜城”便是肆意的烧杀抢掠，这是兵丁最爱听的命令，在他们眼中，只要突破了紧闭的城门，里面就是一群最美味的羔羊。
  金军大喊着“破宋京！擒宋帝！”策马冲锋。喊杀声、马蹄声将大地都震得颤抖起来。完颜宗望满意的看着手下冲锋，作为打惯了仗的将军，他有信心拿下这座城！
  志得意满，静候佳音的完颜宗望忽然揉了揉眼睛，他身边的副将护卫们也在做同样的事。
  无他，只因为冲在最前的一批金军就在大家眼前消失了。连人带马，一起消失了。
  而后面的军队也立刻步了前面的后尘，大批的消失不见了。
  站在高处的完颜宗望血都凉了，多年征战，愣了一下后立刻反应过来：“这群可恶的宋人，竟然挖了‘陷马坑’！立刻鸣金收兵！”
  城门之前的空地上，被挖了几条宽约五尺、深有一丈的壕沟。这壕沟挖得极有技术，留了面上一层土不动，人走上去很安全。但经不住大批人马冲锋，震动之下面上的土塌陷，金军便连人带马都掉进了沟里。
  离得近的兵丁比远处的指挥官还早发现这点，他们自己也想停下，但冲锋疾行中，哪里是他们想停便能停下的。有那控马水平好的，勒住了疾奔的马匹，又马上被后面的同伴撞到，一起掉进了沟里。前仆后继，沟没满时就填沟，满了就绊倒后面的同伴。这城门口的几条壕沟啊，现在已经填满了金兵的人马。人叫马嘶，人间地狱一般。
  完颜宗望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一马平川的城门外面会有这么个适合指挥作战的小土坡。他们脚下踩的这高出别处不少的土坡，很可能是挪了地道里的土填起来的。
  完颜宗望只觉得一股凉气自地下涌了上来，仿佛踩得不再是土坡，而是自己手下的性命。
  金军停止冲锋之后，便不再有死伤。他们意外的发现，宋人挖的这些壕沟里竟然没做手脚。没有削尖的竹子木头，没有毒药毒气，甚至连遇见水便发热的石灰都没有。
  最先跌进坑里的人马被摔、砸、压之下，大多数没救了，但上面的却是伤多死少，拉起来还能活。
  即使是训练有素的金军，此时也乱了阵脚。想救援，又怕宋军此时冲锋，但若是不救，损失战力是小，寒了将士们的心就真的极难挽回了。
  完颜宗望目测一下壕沟离城门的距离，咬牙下令：“救人！”
  手下谋士紧着劝：“若宋人此时冲锋或者放箭，死伤必会更重。”
  完颜宗望道：“此处离城门还有段距离，弓箭杀伤力不够，放箭也起不到太大作用。冲锋就更不会了，这沟对咱们来说是沟，对他们来说同样也是。”
  他解释的过程也是说服自己的过程，说完之后更坚定了想法，让副将传令救人。
  受伤的兵丁马匹被人救起，抬回本队。救是救回来了，但医治又是个大难题。军队征战，军医擅长治疗的是各种刀伤箭伤、折胳膊断腿，对上这么多挤压踩踏、摔伤窒息的伤员，虽算不上是束手无策，但能做的绝对有限。可以预见到，即使救回来了，也会有很多伤员死于后续的治疗不及和并发症。
  金军剽悍，这回吃了这么大的亏，只恨得几乎咬碎了一口牙。那难听的话就更不用说了，能说汉语的说汉语，不会汉语的就用金话，像是比赛谁声音大、用词多一般，把他们能想到的最难听、最恶毒的话都喊出来。
  完颜宗望知道手下兵丁需要发泄，便也不去约束，他自己心里也怄火的够呛，听着手下的谩骂，心中多少也舒服了些。
  忽然，战士里骂得声音最高的那个大嗓门忽然在额头炸开了一朵血花，随后仰面摔倒了。这人的死像是按下了暂停键，以他为中心，安静一圈一圈的蔓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