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哥，这真是你妈？”
  “是的。”李小哥脸上飘起两团红云。
  他是红星公社隔壁胜利公社二队的，今年23岁，是一名初中肄业生。
  李小哥早两年就看上董丽英了。他对董丽英属于一见上心，再见倾心。
  以前没钱，李小哥只能一天假装路过供销社五六七八遍，或者躲在马路对面的大树后面，远远望着她发痴。
  起初光是看见董丽英，哪怕她不知道自己的存在，李小哥都觉得甜蜜。
  可随着暗恋一天比一天深，他不再满足于遥望她。
  他想靠近她，和她交流，做点什么，博得她的青睐。
  李小哥大名李三牛，本来是那种安贫乐道，没什么上进心的年轻人。以前受他个性强势的母亲影响，觉得自己四代贫民的出身非常好，又红又专。
  自从看上董丽英，他想去供销社买点什么，手里都没钱。
  李三牛第一次强烈地想挣钱。
  恰好那时前进生产队刚成立罐头厂，急需各类新员工，面向整个镇子招聘职工。
  李三牛应聘进了罐头厂，成了一名每月工资十六块的搬运工。
  拿到工资的第一个月，他捏着钱，在供销社外面徘徊了半小时，终于鼓起勇气，进去找董丽英买东西。
  李三牛像他爸，天生闷葫芦，胆子又小，空有一身力气和一张英俊老实的面庞。
  这样的他，本来是广大农村中青年女性喜欢的类型。
  可惜，他有一个太过凶悍的母亲。而他又跟他爹李老闷一样，几乎什么都听李母的。
  二十岁以前，李三牛在外面打零工挣的一点钱，都全部上交给李母，自己没留一分。
  早年有喜欢他的女孩向他示好，他那时没开窍，就回家告诉李母，征询母亲的意见。
  因为李母不喜欢那些女孩，他就很听话地拒绝人家，远离年轻女孩，等着母亲给他物色个六角俱好的对象。
  这一等，就是三年。
  这三年，李母看上的女孩，都拒绝跟他们结亲。
  乡下没有新鲜事，李母刁钻刻薄和李三牛木讷妈宝的名声，早传开了。
  李母眼尖，她看上的那些家境殷实的人家，都不愿把自家女孩儿送进李家这个火坑。
  被李母看上的女孩，都是能干又漂亮，家里条件还好的。
  说白了，那些女孩根本不愁嫁。她们也不想嫁进家徒四壁的李家，摊上一个只认妈的丈夫，天天受悭吝恶婆婆的气。
  有那么一两个钟情李三牛，非他不嫁的女孩，家里却比李家还穷，李母又看不上。
  于是，李三牛就这么一直单着。
  本来他也没觉得单身有哪儿不好。
  直到他情窦初开，看中了董丽英。
  李三牛有了心上人，想法开始改变，生了藏私房钱的念头，并将之付诸行动。
  老实人也是会骗人，并且可能很会骗人。
  李三牛就是这种人。
  他偷偷改了自己工资本上的金额，并编了个故事让李母相信他的工资比别人低是因为上面让他干的活儿比别人少。每个月只交十二块钱给李母，自己留四块。
  李三牛偶尔加班或替别人上班，以及在城里当临时卸货工挣的外快，自己都偷偷留了下来。
  留着找董丽英买东西，制造和她见面交谈的机会。
  然而，这近一年来，他前前后后花了四五十，跟董丽英见了上百面，可是同她说的话，却少得可怜。
  每次去供销社见董丽英之前，他都会自己一个人躲在小树林偷偷排练——见到董丽英该怎么和她寒暄，买什么东西，尽量自然和她聊什么话题……
  可是真见了她，李三牛就脑子一片空白，什么都说不出。
  甚至会忘记自己该买什么东西，总是随手拿起一样问多少钱。知道答案后，买得起，就默默数钱，买不起就换一样。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七八个月。
  最近两三个月，李三牛厚积薄发，有了进步，见到董丽英会主动告诉她，自己想买什么，需要哪些东西，让她帮忙留意。
  还学会了送她小礼物，“贿赂”她。
  李三牛上一个月买了很多他觉得有用的瑕疵品回家。
  比如：壶身凹陷进去一块的水壶，底部有个小洞的搪瓷盆，有点脱胶的白胶鞋，以及两件染色不均、边角脱线的汗衫。
  他本来很珍惜地把东西包好，藏在自己床底下。
  想说以后晚上偷偷借月光把那些瑕疵处修补好，等他把董丽英追到手，两人新婚的时候正好可以用。
  李三牛手里的私房钱很有限，每个月工资本发的票据，又被李母没收，他只能买一些相对便宜又不要票的瑕疵品。
  因为是瑕疵品，李三牛觉得就算修补好，也拿不出手。他自己把东西收藏着，没好意思送给董丽英。
  他曾好几次尝试跟董丽英告白。
  然而天不遂人愿，每次都会出现意外，他至今仍未告白成功。
  李三牛准备再存一段时间的钱，到黑市给董丽英买一条布拉吉，跨过让他多次受挫的表白这一步，直接向她求婚。
  他连续好多晚梦到董丽英，对她的爱意一天天堆聚，浓烈到快无法控制。李三牛想娶她，想要她，想和她孕育他们的小孩。
  当然，她和前夫生的小拖油瓶，他也会帮她一起养大。
  他是如此爱她，哪怕她比他大九岁，是个别人口中的“黑寡妇”，还带着一个名声坏的小拖油瓶，他也不介意。
  这个一根筋的青年，只想到了他自己，没有想过他一旦把话说开，董丽英和他母亲根本不可能如他的愿。
  ……
  李三牛今天休息，他和父亲李老闷一早就被李母支使出去挖地种菜。
  等他和父亲干完活回家，看到自己屋里被人翻得乱七八糟。
  他床底下藏着的箱子，也被拖了出来。里面的东西叫人全部倒出来，胡乱地摆在床上。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李三牛小心隐藏多时的秘密空间，终于被李母发现，并且激起了她滔天的愤怒。
  对李母来说，唯一的儿子背着她藏钱买东西，还把东西藏起来不主动交给她，就是天大的事儿。
  李母发现那个箱子后，本来想找儿子问话，结果半路遇上同生产队一个喜欢李三牛很久的姑娘邓翠花。
  邓翠花告诉她：李三牛被个克夫老寡妇勾引，还为那寡妇“豪掷”了好几十块钱！
  李家清贫，李母如今手里也不过就一百多的存款。她那老实儿子却为了个名声烂大街的黑寡妇花了好几十！
  李母怒意澎湃：她的宝贝三牛从来不会撒谎骗她，更不会藏私房钱。都是董丽英那个狡猾的下贱女人勾.引他，让他背叛她，花了那么多钱，买了一堆瑕疵品回来，简直能让她气爆肝！
  于是，李母一路小跑着冲进镇子，在大街上看到董丽英，就拿出她骂街的本事，打算逼董丽英还钱，并叫她远离自己儿子。
  李母也不知道儿子究竟为董丽英花了多少钱，她随口说了个三十块，怕说多了董丽英不愿给。
  儿子压箱底的那些瑕疵品在李母看来，最多值十块钱。
  李母也是资深泼妇，从前也是骂遍整个生产队无敌手的高手。
  她听说过董丽英的名声，知道她泼辣。但李母很自信，觉得自己比她更胜一筹。
  但是，她没料到董丽英武力值那么高，还喜欢动手胜于动口。
  以至于自己出师未捷。
  而陪她来找董丽英算账的邓翠花，早在董丽英扇李母耳光时，便隐进人群，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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