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守礼蹙了蹙眉，道：“烨儿去了海河集？”刘奉支支吾吾的道：“是，烨郎君…是为…咳，采风而去。”江守礼指了指刘奉笑了起来，道：“你呀，行了，我也不多问了，既是烨儿叫你来做说客，此事的干系你便担着吧。”刘奉推辞道：“这哪成啊，我如何能…”江守礼摆了摆手笑道：“无妨，此事若不依了他，来日少不得要嫌我这父亲碍了他的事。”刘奉尴尬的道：“烨郎君淳孝全郡皆知…”江守礼笑了笑道：“子敬啊，我知你二人素来交好，你有空也劝劝他，多将心思放在正途上，休要成天琢磨些乱七八糟的。”刘奉闻言心下一阵苦笑，这事儿可不就是怕琢磨么，江小郎君没琢磨两天便把这一盘大棋看了个通透，再多琢磨琢磨可还得了？当下拱手道：“秦进士的才学也是货真价实的，我这许多年来还未曾见那秦老儿如赞赏烨郎君般的夸赞过谁呢。”江守礼手指点了点刘奉笑道：“你呀你呀。”
  却说王恙带着于瀚滨一行，一路紧赶慢赶，于瀚滨初时还疑惑的问了王恙如何这般匆忙，王恙以妻子生辰为由，反倒是又叫于瀚滨一阵催促，不见了凝香王恙自然旁敲侧击了一番，于瀚滨只道是朋友喜爱便赠人了，如今王恙得了于瀚滨在手却哪还有心思管一个赌妓的死活。
  未时二刻一行人入了范阳县境内，王恙提着的一颗心终于是放回了肚子里，一面指指点点的与于瀚滨介绍风土人情一面遣了人回府，半晌一行人行至了卢府门外。
  于瀚滨看着这眼前的大宅子脸上写满了震惊，扯着王恙道：“哎呦，王世兄，你，你，你住这啊？啧啧啧，这才像话，这才像话啊！你瞧瞧我家那宅院，哎…”此时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一个忠厚雄浑颇具威严的声音对于瀚滨道：“于少东谬赞了。”于瀚滨看了看来人，五旬上下，衣着华贵，豹头环眼，一部五绺长须打理的油光水滑纤毫毕现，一股不怒自威之感扑面而来，来人此时正含笑看着他，于瀚滨眨巴眨巴眼询问的看了看王恙。
  王恙对来人一礼道：“泰山大人。”此时“大人”二字仅指父亲，对官员一向是不称“大人”的。王恙转头对于瀚滨道：“这位是卢氏当今的家主，你唤卢公便是。”于瀚滨当下咧嘴一笑，一礼道：“晚辈见过卢公。”卢巽含笑的点了点头，道：“于贤侄果然是一表人才啊，来，入府再叙。”一路上于瀚滨一副“刘姥姥进大观园”的姿态，卢氏底蕴深厚，自是有许多上档次的玩意，于瀚滨看得啧啧称奇，末了还拐弯抹角的要卢巽允他多住些时日。
  涿郡范阳县卢氏，作为一个声名显著的旧系世家门阀自然是靠着联姻与科举才能长盛不衰，其本身也是个大家族，阖族一百二十余人皆住在一处大宅子，这宅子自然是颇具规模，如今当家的是卢太公的嫡长子，卢巽。所谓龙生九子各个不同，卢太公一代人杰，膝下育有七子，自然也不乏翘楚，卢巽不是样貌最好的、也不是读书最好的、甚至不是联姻最佳的，他之所以能掌舵卢氏，除了嫡长子的身份，是因为他最具野心。
  “五姓七望”早已没有了前朝文帝年间的辉煌，但卢氏一门彦才一向不少，因此在北地的士人中颇有声望，近年来更是陆续有五人入朝为官，所结姻亲自然也不乏勋戚贵胄，这就让卢巽的野心更大了，他从小的目标就是振兴卢氏一门，重回“第一家”的宝座。科举入仕，这是皇帝制衡世家的手段，可在他看来恰恰也是机会，毕竟卢氏家学源远流长。
  这年头什么最花钱？自然是逛青楼，但秦楼楚馆中的用度花的是一时的，若是长久的比较，自然还是读书。笔墨纸砚哪样都不是小开销，普通百姓寒门学子除了家学以外，便是因为没有那么多钱，毕竟从一个劳动力到一个花销巨大的“米虫”，这其间差的可不止两倍。所谓“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一个有志进士科的士子，从蒙学起便整日浸淫在书山卷海之间不事劳动生产，加之不菲的花销，几十年积累下来，也是令人咂舌的数字，何况是卢氏这种只以进士论成败的豪门望族，卢巽当家以来，但凡是有希望登科的，不论年龄不论嫡庶，统统在家安心念书，供养着几十只“米虫”，开销自然是一笔天文数字。
  既然自己读书读不出名堂，那便给家中有希望的士子们提供一个坚实的后盾，这就是卢巽虽瞧不起商人，可依然放下身段去结交的原因，也因此，仗着卢氏的名望与底蕴，卢巽一手开创了如今货通南北的局面。
  自那位江太守就任，卢巽便知道这是至尊派来抢饭碗的，这海河集是卢氏如今最大的进项，也是卢巽一手谋划才有了今日的盛况，如何肯轻易撒手，纵然知道江家这后起之秀如今势大，背后更站着至尊，可卢巽身为范阳卢氏嫡子的骄傲却不允许他轻易低头，此番军粮遗失，更是让他看到了一个和至尊掰手腕的机会。
  军粮兹事体大，起先他是不信的，可陆续传回的消息却是坐实了这批粮确是不翼而飞，卢巽索性一咬牙便联合起了全郡的富商大户拒不借粮，终于逼得那位太守深夜开了济北仓，范阳县令传回的消息自然是准确的。而海河集传来的消息更是让他精神大振，一郡太守竟然私吞军粮，看来自己这五年来的隐忍没有白费，骤起之人果然还是鼠目寸光，以为你江家如今势大便可在这涿郡之中肆意妄为？只待将这位江太守灰头土脸的赶出去，卢氏在涿郡便可保得数十年的安稳，这数十年的光景却是足够卢氏领先其他世家一大步了，到时以魁首之姿领袖“五姓七望”，再复当年荣光也不是什么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