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危机(一)
作者:
枕上书墨 更新:2021-03-21 12:57 字数:2172
夜黑风高,无月,今日不适宜出门和赏月。
顾长青静立在太和殿门前,漠然的看了面前紧闭着的殿门几眼,然后转头四顾,假做不经意般扫过紧闭的窗户,廊下那一长排宫灯倒映于他眼中,变成一片跳跃的火光,随风而动,摇摇摆摆,在他眸中明明灭灭。
听说老皇帝在初春的那场伤寒后便卧病在床,至今也没痊愈,依然见不得风,这下看来多半是真的了。
那么,如此一来许多问题也算可以解释通了。
为何自己会被莫名其妙的安排进赈灾的队伍,而二皇子却说不是他做的。为何装了这么多年假仁假义的人要在这个时候撕破脸?
这一切确实是早有预谋,甚至李家镇的那场山崩,是否也是人为?
只是对方失算了……
他眼中掠过几分嘲讽,似一道乌云盖住了一湖波光潋滟的春水。
忽然刮过一阵狂风,吹乱了他的衣裳,黯色的衣袍袖角随风猎猎飞舞,半束的发丝在风中摇曳着,本就俊俏的脸上是一片淡漠之色,像说书人口中不近人情的仙君,将要乘风而去。
殿门口值夜的小太监揉揉眼睛,怕自己一眼花面前的人就飞走了。
“吱呀”一声响,面前紧闭着的殿门被人从里面缓缓拉开,来喜那张浮满假笑的脸顿时出现,小太监吓得回过神来,梦醒了,梦里的仙君也不见了。
“顾小侯爷,陛下宣你进去呢。”
顾长青点点头,也不再跟面前的人假意再客套,抬步走进面前的门里,远远望去,像被不知名的巨兽吞进肚子里。
明黄色的床帐垂落在地,借着满殿的灯火,依稀可以瞧见床上佝偻着身子的人影。
顾长青在离龙床不远不近的地方停下脚步,看着走在他身前的来喜小心翼翼的揭开床帐的一角,细声细气的对着里面的人说着:“陛下,人已经进来了。”
床上的人听了这句话后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抓住明黄色的床帐,伺候了他多年的来喜自然明白他想要做什么,轻手轻脚的帮他掀开这一层阻隔,将柔滑的段子在一旁的玉钩上挂起。
徽沅帝布满褶皱的脸漏了出来,缠绵病榻二三月,使他以肉眼可怜的速度苍老下来,脸上的颧骨显得越发的高,嘴巴两侧的肉越发的干瘪下去,混浊的眼睛眯了起来,这副老态龙钟之相倒是和寻常老头没有什么不同。
“世安……”
这声音嘶哑难听至极,刚吐出两个字就止不住的咳起来,像灌了风的破风箱,连喘带咳。
顾长青盯着床上的人,微微的皱起眉头,不明白老皇帝为何会这般恨父亲,也不明白老皇帝为何会将这个恨了一辈子的人记挂到死。
这世上能将已故多年的父亲时常记挂起的人,除了自己和爷爷,恐怕就只有面前这位了……
来喜一边帮徽沅帝顺气,一边转过头来看着一动不动的顾长青,冷声呵斥道:“大胆,见了陛下还不下跪。”
顾长青似是没听到他的话一般静立在原地,没有丝毫要上前下跪行礼的意思。
来喜似是被他这行为气的不轻,也可能是帮徽沅帝顺气累的不轻,毕竟他也是个老太监了。
徽沅帝听到来喜的这一声怒斥,似是有些回过了神,缓缓的抬起头,睁大那双已经凹陷下去的双目,狠狠的盯住面前的青年,似是一头即将发怒的老狼。
“来人,给朕把他拿下。”
这嘶哑的声音中代着不容侵犯的威严,是他做了这一辈子皇帝残留下来的余威,然而这微弱的声音除了顾长青和来喜,又有谁能听清。
徽沅帝看着自己的命令已出后居然没有一个侍卫听令进来,当下怒火渐盛,胸膛越大起伏不定,上气不接下气的喘息不休。
见此场景,顾长青很怕自己无缘无故落得一个弑君的名头,还好那老太监还算机灵,扯着嗓子大喊道:“来人,活捉逆贼顾长青。”
这一声刺耳的喊叫直冲云霄,“呼啦——”一声,一支御林军涌了进来,短短一瞬间,一阵天旋地转,顾小侯爷就五体投地的趴下了。
他在心里暗道一声“不愧是做了一辈子太监的人。”
徽沅帝见此情景,大约是合了他的心意,终于不再咳的撕心裂肺。
摆摆手,让来喜退下,维持着在人前的帝王尊严,断断续续的道:“逆贼顾长青,借江州赈灾之际私吞赈灾钱粮,与江州太守早就有所勾结,沆瀣一气,为祸一方,将起打入天牢,一月后斩首示众。”
顾长青听着这个借口忍不住的冷笑起来,那一部分损失的粮款明明是被压在了李家镇的那场山崩下,将这盆污水泼在自己身上,让自己背一个贪污受贿的罪名,老皇帝既能收复民心,又能敲打一番京中与地方上有往来的官员们,最重要的是能将自己的眼中刺——永安侯府彻底连根拔起了,可真是一举多得的好谋算。
顾长青抬起头,虽然被一群手持钢刀的家伙压在了地上,除了脑袋别处一动也动不得,但他脸上依旧没有丝毫的畏惧。
“陛下忍了这么多年当真好生厉害,不知他日与我父在地下相见,该是何等场景?”
徽沅帝听到这话,放在膝盖上的手忍不住抖了几下,随后状若癫狂的大笑起来,“哈哈哈哈,你怎知是我对不起他,不是他对不起我?”
顾长青听了这话只觉得不可思议极了,世上怕是找不出一个比徽沅帝更厚颜无耻的人了,颠倒黑白,扭曲是非,自欺欺人的活了这大半辈子,甚至到死都不愿意承认真相……
徽沅帝似是无意与他多讲什么,再一次吩咐吩咐道:“将他压下去——”
御林军首领方穹应了一声“是”后,挥了挥手,抓着顾长青的人,拎胳膊的拎胳膊,拎腿的拎腿,拎着他如潮水般褪出去了。
待到人都走了,殿中只剩下坐在床上的徽沅帝和站在一旁的来喜。
徽沅帝依旧盯着顾长青刚刚所在的那处地方,混浊的眼中浮现出几分怀念之情。
“这小子越长越像世安了……”
来喜安安静静的立在一旁,不敢出声。
他跟在徽沅帝身边伺候了大半辈子,可以说唯一不了解的一件事,便是关于徽沅帝对顾世安的爱恨和二人之间的恩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