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生死石牌
作者:五月柠檬      更新:2021-03-21 07:26      字数:5056
  民国三十二年年初,随着国民党军队进行局部编制调整,第九十四军55师,改隶第18军,方天第55师编入第18军,方天任军长兼巴宜要塞司令,风景曾谙一起编入第18军第11师,风景任职团长,曾谙任营长,共同回到宜昌外围,跟随胡琏师长参加鄂西作战。
  在陈司令的力保下,郭忏重任第六战区总参谋长,参与宜昌石牌的防守工作。
  曾谙和风景站在西陵峡峡口,湍急的江水,逶迤的群山,入目满眼的苍翠,山光水色不断变换,深浅浓淡只在瞬间。
  曾谙的和风景的身上,也是大大小小的伤口。
  “仗打的多了,说实话,我有些怕死了,身以许国,再难许她。”曾谙无限苍凉的说着。
  “我也怕死。”风景感慨一言,沉默半晌,侧头说了句:“还打吗?”风景忽然笑了。
  “当然了,鬼子还没走,誓死守卫宜昌。”曾谙笑着说道。
  “必须的。”
  “江北死了,死在了我们自己人的手中。”曾谙突然沉默了,望着远方犹如龙腾蛇舞的莽莽青山,忽然红了眼眶。
  “他不会白死的。”风景笃定的说道。
  小谢跑过来,兴冲冲的问着曾谙“长官,苏元哥呢?”
  “死在了沙坝店子,我们一千人,幸存的只有十三人,血流成河。”曾谙言语之中满是悲怆。
  风景拍了拍曾谙的肩膀,给了他一个坚定的眼神。
  郭忏和方天从不远处走来,看着风景和曾谙,四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一切似乎都变了,一切似乎也都没变,变的是脚下的土地,不变的是一颗颗誓死守护中国的心。
  一阵久久的沉默,山川河流,长波生辉,绵绵无际奔涌的白云,五月的江风,吹的人心寒。
  五月二十五日,方天,胡琏,赵秀昆,曾谙,风景和各位军官齐聚作战指挥部。
  “日军已经占领了渔洋关,渡过清河直逼石牌,石牌之战,关乎中国生死存亡,接军委会通知,第十八军戍守石牌,第十一师守卫石牌核心要塞,我等必不惜一切代价死守此地,悍守西南,国家危亡,如此重担,我等务必以命死守。”方天看了一眼电报,看着眼前的人,朗声说道。
  “鬼子如今动用了他们在中国战场上唯一纯野战部队第十一军,我们十一师也不是吃素的,当初我们能在上海罗店与日军第三师团拼死血守一月,如今,我们也当拿出千倍的勇气和决心,不辱使命,甘愿以死殉国,誓死守卫石牌。”胡琏朗声说道。
  “誓死守卫石牌,誓死守卫中国。”众人纷纷大声说道。
  民国三十二年,五月二十七日正午,第十八军十一师全体八千将士在胡琏的率领下,登上了巍峨的凤凰山巅,整整齐齐的站在一块空地上,绿色的军装在莽莽青山间,仿佛融为了一体,大好河山就在他们的脚下,幽幽白云,滔滔江水,他们身后不远处,是逶迤的丘陵和壮美的三峡风光,面向东流的江水呀,一刻也未曾停歇,就如同数万万从不屈服的中国人,视死如归,浩气长存。
  就在方才,胡琏已下令全体将士写好了家书,胡琏连夜写下了五封家书,曾谙和风景各自写好了自己的家书,说是家书,谁又知道是不是最后的遗书,舟舸轮船尽沉,十一师八千将士已再无任何退路,唯有以命来博。
  案台上,焚香袅袅升起。
  胡琏一身崭新的军装,笔直的走到中间,仔仔细细的看了一眼,眼前的八千将士,都是二十出头的少年,有的只有十七八岁,长达数年的沙场征战,大多骨瘦嶙峋,唯有那一双双清亮的眼眸,满怀必胜的决心和视死如归的勇气。
  曾谙看着全体将士,他们的身后,谁没有家,谁没有父母妻儿,身以许国,再难许家。
  “陆军第十一师师长胡琏谨以至诚昭告山川神灵,我今率堂堂之师保卫我祖宗艰苦经营、遗留吾人之土地,名正言顺,鬼伏神钦,决心至坚,誓死不渝!汉贼不两立,古有明训;华夷须严辨,春秋存义。生为军人,死为军魂!后人视今,亦尤今人之视昔。吾何惴焉!今贼来犯,决予痛歼力尽,以身殉之。然吾坚信,苍苍者天,必佑忠诚。吾人于血战之际,胜利即在握,此誓!大中华民国三十二年五月二十七日正午”
  “誓死守卫石牌,誓死守卫重庆,誓死守卫中国。”风景嘶喊说道。
  全体将士英勇齐呼:“誓死守卫石牌,誓死守卫重庆,誓死守卫中国。”响彻万丈山河之间,一张张稚嫩的面孔,带着誓死的决心和勇气,与万丈山河间向着中国庄严起誓。
  所有将士朝着西南重庆的方向,一个久久的军礼,一阵久久的安静,阳光穿破层层云霭,洒下万丈光芒,给镶嵌在西陵峡的石牌镇渡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
  入夜的石牌,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十一师的指挥所转移到了距离前线更近的地方,风景和曾谙率领将士与日军拼刺刀,从日军手中夺回了被日军占领的山头,浑身是血,回到了指挥所。
  长江上,是海军和日本海军的争夺,天空中,是中国空军与日本空军的角逐,无数将士血染山河之间,炮火纷飞,天崩地裂。
  “师长,我们夺回了被鬼子抢走的山头。”风景想着胡琏说了句。
  “好。”
  “师长,陈司令的电话?”一个小兵匆匆跑来。
  “守住要塞有无把握?”陈司令的声音从电话那头沉沉传来。
  “成功虽无把握,成仁却有决心。”曾谙和风景看着胡琏,对着电话那头的陈司令,带着视死如归的决心和勇气说道。
  “任务艰巨,国家已到了生死存亡之际,委尔等以重任,我们等着你们十一师的好消息。”陈司令朗声说道。
  “是。”
  南林坡,响铃口,牛场坡,天台观炮火纷飞,日军大举进攻,以势如破竹之力,迅速攻下数个据点,直逼石牌要塞,冬荆树被炮火炸成了秃桩,山头几乎被炸成了碎土,苍林郁郁,血流成河,大好河山,被染成了一片赤色。
  五月二十九日,临时指挥所。
  “从明天起,我们将与敌人短兵相接,无论如何,战至最后一个,将敌人枯骨埋葬于此,将我们的英名与血肉涂写在石牌的岩石上。”胡琏看着从重庆发来的电报,厉声说道。
  “是。”一众师团长接连说道。
  “谁愿意去镇守石牌制高点?”胡琏看着眼前的众位军官。
  所有军官都愿意前去,风景率先出列:“报告师座,我愿意带团前去。”
  曾谙出列:“报告师座,我也愿意率一营前去。”
  “好,就由你二人前去,石牌不破,中国不亡,我将此番国家的命运交于你二人之手,盼你二人得胜归来。”胡琏看着二人,朗声说道。
  “我等当誓死守卫石牌,誓与石牌共存亡。”曾谙和风景相视一眼,齐声说道。
  风景和曾谙率领将士前去镇守石牌的制高点。
  民国三十二年五月三十一日,乐山,不过才傍晚时分,天色阴沉沉的笼罩着,山雨欲来风满楼,昏黄的煤油灯,轻轻的摇曳着,江南打开抽屉,满满的书信,刚拿到手的信件,信上的最后一行字“宜昌西岸石牌镇”,那是曾谙现在身处的地方。
  一阵疾风骤雨猛烈的拍打着木质的窗户,忽而熟睡的孩子大声的哭闹着,一摸额头,烫的不行了,江南一把抱起生病的孩子,淋雨摸黑走过几里山路,她那么怕黑,即便大雨倾盆,山路湿滑,她独自跑向医院,在安顿好孩子,抱着熟睡的孩子踱步的时候,听到了电台里传来的消息,眼角不住的泛着泪花:“宜昌西岸全线战斗已达激烈.每一据点均必拚死争夺。”
  距离宜昌城区十五余公里,西陵峡磅礴的峡江地带,石牌古镇,国军拼死守了三年,这一不足百户的古镇,对于中国,生死攸关,关乎存亡,长达几日的血战厮杀之后,甚至没了一丁点枪炮声,只听得到中日军队白刃格斗粗重的喘息声和兵器交接的声音。
  第18军11师全体将士,在石碑,正与日军决一死战。
  曾谙风景率军与鬼子厮杀了三个多小时了,手持上了刺刀的钢枪,用最原始的血液和本能,与日军殊死相搏,国家危亡,匹夫有责,同仇敌忾,何惧生死。
  山头上,鲜血淋漓,几乎将乌云笼罩的天空染成了鲜红色,不辨天日。
  一把刺刀刺穿了曾谙的腹部,一个踉跄,一张照片滑落在地上,照片上女孩子的白裙子,深深的被血染的鲜红。
  看着曾谙倒下去的瞬间,风景嘶喊着杀了几个鬼子,杀开一条血路,往他那边冲过去:“走,我带你走。”
  一个小鬼子,趁着一个不留意,朝着风景刺过来的时候,曾谙挡在了风景的前面,拼命喊了句:“快走啊。”
  腹部鲜血直流,嘴角满是鲜血,风景握着曾谙的手,哽咽道:“我带你走,你坚持住啊。”
  曾谙满脸鲜血的笑着,只虚弱的说了句:“江南,和平。”一把推开了风景,小谢拽着风景走了。
  曾谙拼尽全力,刺向了一个鬼子,岿然倒地,顺着山坡滚落,落入到东流的江水中,染血的照片被风吹起,随着曾谙一起落入峡谷,下着雪的璇宫饭店门口,女孩在雪天里浅笑嫣然,如一朵在雪中灿然盛开的红梅“江南,对不起,负你一生,别无他选,身以许国,再难许你。”
  “曾谙。”一声绝望的呐喊从风景的嘴里喊出来,立马红了眼眶。
  “老大,那边冲过来的鬼子越来越多了,我们快守不住了。”小谢喊了句,血糊糊的脸上满是惊恐。
  “给老子誓死守住石牌,谁他妈都不可以撤,谁往后退,老子枪毙谁。”风景一把夺过一个士兵手里的国旗,冒着枪林弹雨,将国旗插在了石牌的最高峰,国旗上满是子弹的枪孔,随着西陵峡口的江风,在阴沉沉的天色中缓缓的展开,军旗不倒,人心不散,带着一个国家和民族最后的尊严,在枪林弹雨中盎然挺立。
  “给老子杀。”风景一声令下,带着十一师的将士朝着大批进攻的日军挥着刺刀冲过去。
  短兵交接,厮杀的暗无天日,如同血肉磨坊一样,几乎将莽莽青山的西陵峡口染成鲜红,犹如修罗的炼狱一般。
  午夜时分,枪声突然安静了下来,一点一点的远去了,寂静,寂静的令人心悸,一个浑身是血的小兵跑过来,哽咽的说道:“长官,胡师长来消息了,日军已经向东逃走了,我们守住石牌了。”
  一轮圆月穿过层层乌云,渐渐升起,挂在凤凰山巅,犹如浴火的凤凰,涅槃重生,西陵峡口,月华如练,倾泻在静静流淌的长江上。
  风景红着眼眶,双眼噙泪,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望着西方重庆的方向:“我们守住石牌了,我们守住重庆了,我们守住中国了。”
  一片猩红,满山头的幸存将士,皆是伤痕累累,在一旁横七竖八的牺牲将士身边,相互抱在一起庆祝,泪流满面:“我们赢了,我们赢了。”
  风景率领士兵和当地民众,一路苦苦搜寻,也没发现曾谙的尸体。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撒下来的时候,江面上缕缕白雾朦胧,山峰上,冒着缕缕黑烟,似乎在讲述着刚结束的惨烈的战争,风景望着东流的江水,脸上全是已经干涸的血迹,右手被刺刀砍伤了,缠着白色的绷带,早已被血染透,向着东边的方向行了一个久久的军礼,珞珈山的一幕幕还在眼前,他们一个个的走了,如今,只剩下,他自己一人了。
  身后,几十名士兵举起手,向着东边行礼。
  数十名民众,在后面不由得红了眼眶。
  他们赢了吗?日本人逃了,他们的确是赢了。
  他们输了吗?他们输了,输了数万将士的性命。
  民国三十二年年六月二日,江南抱着孩子走出医院,小家伙拿着一朵白玉兰,开心的笑着,阳光细细散散的撒下来,是个难得的晴日,身后的电台里,传来中央社发出的新闻,江南莫名红了眼眶,“长江石牌一战,国军一万五千名将士阵亡,以血肉之躯击败日军猛烈进攻,第18军11师以无数将士的血肉之躯,护卫了重庆国民政府。”
  小男孩手中的白玉兰灿然落地,花瓣散落一地淋漓。
  医院人人来人往,院子旁边,白玉兰悄然迎风,绽开了朵朵洁白,风定邦和风氏缓缓朝着江南走过来,风定邦一席话说完,江南如蚀骨挖心一般崩溃。
  “曾谙,我恨你。”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
  往来的人皆驻足,看着院子中央那个穿着一身染成泥巴色白裙子的女子,近乎崩溃。
  身经百战的风定邦,见惯了那么多的生死,看着眼前的江南,忍不住双眼噙泪,他知道战争残酷,可对他们一家来说,是不是太残酷了,江家一家人,只剩下她一人了,曾家一家人,只剩这孩子一人了。
  风氏抱着江南,不住的安抚,风定邦抱着一旁的小男孩“走,爷爷给你买糖吃去。”
  “爷爷,我妈妈怎么了?”
  “你妈妈呀,她想家了。”
  “爷爷,我妈妈说我家在汉口,但是汉口在鬼子手中,我什么时候可以回自己的家呀?”
  “很快,你很快就可以回家了。”风定邦红着眼眶,哽咽的说道。
  “我爸爸在哪里呀,妈妈说他是个军人,他一直在保护我,可我从来没有见过他。”
  “你爸爸在守护重庆,在守护中国,他是英雄。”
  “那,汉口是我们的吗?”
  “汉口是我们的,华夏大地一草一木,每一寸国土都是我们中国人的,那些被列强屈辱夺去的国土,我们全部都要拿回来,一点都不可以少,中国必胜。”风定邦坚定的说了句。
  原来风景一封电报发来的时候,风定邦立马赶去国立武汉大学乐山分校找江南,这才知道她昨晚来了医院,又匆匆来了医院,江家,曾家,林家,都是有血性的荆楚儿女,都是有江湖气概的江城人。
  曾谙终究还是护了江南一辈子,是他的一辈子,却不是她的一辈子。
  曾谙终究还是负了江南一辈子,是她的一辈子,却不是他的一辈子。
  曾谙牺牲在夷陵之地,石碑一战,血肉磨坊,血色弥漫,似落入江城六月的梅花。
  从此,他在这世间,没了血,没了肉,她却没了心。
  他活在了天上,她却死在了地上。
  死需要一秒的决心,活却需要一辈子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