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在天愿作比翼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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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柠檬 更新:2021-03-21 07:26 字数:3387
一场小雨漫不经心的下了起来,看着江南每日失魂落魄的样子,江北只得一再推迟离开的时间,许家宅子里面,栀子花开得愈发繁茂,睡莲悄然盛开。
江南拿着那本《三字经》和唐诗,突然看着许诺从门口走来,头发长了,长辫子上扎着二朵洁白的栀子花,许承拿着一把大宝剑,难得安静的跟在许诺身边。
“一为迁客去长沙,西望长安不见家,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许诺摇头晃脑的背着,站在院子中间,甜甜的笑着。
“许诺,过来。”江南朝着许诺笑着说道。
许诺和许承不说话,转过了身子,朝着门口走去。
江南起身朝着门口追了出去:“许诺,许承,你们别走。”
追着走到门口的江北,一把拉住了江南的胳膊:“四妹,许诺死了。”
“三哥,他们没死呢,爷爷二哥大姐,小六月,二嫂都在汉口呢,我们回去,好不好?我想回家。”江南笑着说,却笑出了泪水。
“江南,他们都死了。”江北大声说了一句,这才发现自己语气重了。
江南挣脱江北的手,怎么也挣脱不开:“三哥,我好害怕,我真的好害怕,你们打仗的时候,我没有一刻是安心的,我怕。”
“江南,别怕,我们都在,我们都在。”江北轻声安抚着江南,柔声说道:“你是和平的妈妈,他这么努力的活着,你也要好好活着,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好不好。”
“我不要,你们都让我好好活着,可他们都不在了,我一个人怎么好好活着呀。”江南的眼泪簌簌的落下。
看着江南的模样,江北的心仿佛沉入了深深的暗夜中,参军的这一年半,他跟着**军长在广大的敌后根据地作战,不是没有死里逃生过,中了枪,从炮弹下死里逃生,可他从来不敢说,他要怎么跟江南说,是呀,死了一死百了,是抗日的英雄,可活着的人,带着一辈子的遗憾,怎么还能好好的活着呢,他不是没想过逃走,可是做了逃兵,死去的亲人就会活过来了吗?做了逃兵,战争就结束了吗?日本人不走,中国就永远不会有和平的那一天,就会有更多无辜的人死于这场战争之中,在这场战争中,总要有无数人的牺牲,来换取一个国家的未来,一个民族的生存,一个和平的明天,即便多年后,大多数人不会再记得那些埋在青山间的忠骨,可只要还有一个人记得,他们这短暂而惨烈的一生,就值得了。
“为了他们,我们必须要好好活着,不然他们就白白牺牲了,为了孩子,为了明天,为了和平的那一天,也必须好好活着。”江北抱着哭成泪人儿的江南沉声说道。
屋檐上的雨滴落在青石板上,滴答滴答,淹没了低低沉沉的呜咽声,喝饱了雨水的睡莲,安然盛开。
年年花开,日复一日,岁岁人生,不复往昔,花谢了,还会再开,可人走了,还能回来吗?
活着,何其简单,活着,又何其艰难。
襄河,东荆河右岸,国军和日军正鏖战多日。
五月十九日,风景和曾谙浑身是血,刚从漫天炮火的阵地上撤下来,走进了指挥所。
第94军军长李及兰和方天已经站在了里面,脸上带着从未有过的严肃。
“接军委会指令,我九十四军和七十五军即刻返回宜昌。”李及兰沉声说道。
“且不说我们走不走得了,若是我们走了,谁来策应第33集团军,阻止日军渡江。”风景不假思索的回了句。
“张司令殉国了,除了突围的几人,所部全军覆灭。”方天捏着拳头,沉沉的说道,带着无尽的悲痛。
屋外,炮火纷飞,屋内,沉默不语,一场雨,噼里啪啦的就下了起来,此时回宜昌,恐怕已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唐河一战,周碞的第75军被敌军三师团并列围攻,为敌军重创,士兵多有死伤。
集团军被日军拖的死死的,根本无法抽身,曾谙和风景率领一部分士兵乘车返回了宜昌,此时已经是五月下旬了。
那个大家都不愿意听到的消息,还是传来了,林合阳与张司令,以及无数将士牺牲在了南瓜店十里长山。
一车车伤兵接连从前线运送到宜昌后方,曾乔语接连不眠不休的工作,终于倒在了手术台边,被一个护士扶起来,送到了科室的临时病床上休息。
曾乔语醒来的时候,一个护士走了过来,这护士正是当时说过她父亲是汉奸的女孩子,几个月来,曾乔语什么都抢着做,放弃了自己的休息时间,让给其他护士休息。
“喝杯水吧,恭喜你,你要当妈妈了。”小护士笑着说道。
“我要当妈妈了。”曾乔语笑的一脸明媚。
“以前的事,对不起,我不该那样在背后说你的。”小护士有些难为情的低下头。
“没关系的,我知道你们没有恶意的。”
门外冲进了来一个护士:“小曼,快出来呀,又有伤兵送来了。”
小护士按住了准备起身的曾乔语:“你先休息一会儿吧,我们去就可以了,你都几天没睡觉了,医生说了,你身子虚,得好好养着。”
因为批了几天假,曾乔语准备回来陪陪江南,走进门,看见江南挺着个大肚子,正在晾衣服,这才拿过了她手中的衣服:“你歇歇吧,我来。”
江南坐到一旁的椅子上,扶着肚子,抹着额头的汗。
“江北哥去哪里了?”
“他去买菜去了,他明明什么菜都不会做,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每天给我做饭,把手都烫伤了,他的手,可是建筑师的手,哪里是来烧火做饭的。”江南有些心疼的说道。
拎着一篮子青菜的江北走到门口,笑嘻嘻的说道:“建筑师,不也是要吃饭的吗?”
曾乔语晾着衣服,遗憾的说道:“江北哥,如果你不回来,说不定就是著名建筑师了?”
“炮火摧毁了那么多建筑,战争没有停止,修建再好看的建筑,毁于一旦,又有什么用呢?”江北走进来,无奈的说道。
“江北哥,等到胜利之后,你可以把武汉那些被鬼子摧毁的建筑,都修补成以前的模样吗?”曾乔语端着盆子,笑着说道。
“可以呀,我学的就是这个,当初在武汉,我描摹了不少建筑,恢复成以前的样子,当然没问题啊。”江北的脸上,洋溢着满满的自信。
这副模样的江北,看得江南心里有些心疼,她的三哥,应该是拿着素描笔,去建造那些美好的建筑,而不是拿着枪,去上阵杀敌。
“三哥,我们今天吃什么呀?”
“土豆丝。”
“我都吃了好久的土豆丝了。”
“今天是酸辣土豆丝,不一样的。”
“恩,好。”江南无奈的一笑。
江北走进了屋子,曾乔语走到江南身边,想把自己当了妈妈的喜讯告诉她:“江南,其实我,我有。”
“你怎么了?”
门口停下了一辆车子,风景和曾谙,苏元和小谢一起走了进来。
江北站在门口,看着齐刷刷进来的人。
江南扶着腰站了起来,看着一起进来的人,一颗悬着的心终是平安的落回了肚子里。
曾谙冲着江北喊了一声:“三哥。”一把扶着江南的身子,家里的事情,他在江防司令部已经听说了,难过,悲恸,一个一个的消息,将大家压制的再无喘息之力。
“合阳呢?他怎么没一道回来。”曾乔语端着盆子,诧异的看着面面相觑的几人,四处张望着,好看看是不是他躲在哪处了?
“乔语,你听我说,合阳他,牺牲了。”曾谙浅浅一语道出。
木盆子哐当一声落地,碎的一地淋漓。
曾谙一把扶住了曾乔语。
“表哥,你骗我的,合阳他跟着张将军呢,怎么可能,你骗我的是不是?”曾乔语苦笑着质问着眼前的几人。
“已经问过38师师长黄维刚了,张司令所部,全军覆没,合阳当时跟着张司令,战死了。”曾谙沉沉的说道。
曾乔语一滴眼泪也没有,走到屋子里,拿着针继续缝补着衣服,针针戳进手指,衣服上都沾满了血迹。
“乔语,你要振作,替他好好的活下去。”江南急忙走了进去,哽咽说道。
“我没事,你们去忙吧,我想自己呆着。”曾乔语低着头,说了句,掩盖着内心巨大的悲伤,心如死灰,一行清泪,缓缓流出,那个给了她希望的人,那个犹如自己在这世间救命稻草一般的人,终于是给了自己最后的绝望。
五月二十一日下午三时,张自忠将军的灵柩经由荆门,当阳运抵宜昌,郭忏率众前往杨岔路迎灵,全体人员护送灵柩前往东山公园,护送至东山草堂供奉,次日,在东山草堂举行了隆重的公祭仪式。
五月二十三日,十万民众恭送灵柩至江岸,张将军的遗体,即将启程运往重庆,郭忏,曾谙,风景,江南,曾乔语,苏元,小谢,江北一同去了码头,当轮船离开码头的那一刻,曾谙,风景,江北,小谢,苏元,对着民风号轮船上面的遗体行礼,所有民众都红着眼眶,挥动着手中的白巾,目送张将军最后一程。
头顶上,日军飞机三次飞临宜昌港上空,盘旋,警报声不断的响起,祭奠的群众,无一人躲避,无一人逃散。
五月二十四日,曾乔语吞食过量安眠药身亡,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没了呼吸,而那枚风景托人从十里长山带回来的林合阳的勋章,紧紧的被曾乔语攥在手心,怎么也拿不下来。
没有了那个支柱,人要怎么活下去。
曾乔语面容平静,躺在床上。
曾谙双眼噙泪,江南趴在她身上哭了许久。
曾乔语死了,带着她还没来得及出世的孩子,他们一家,终究是团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