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生如浮萍
作者:五月柠檬      更新:2021-03-21 07:26      字数:4824
  得知计国祯要去告发江家,曾济华拿出了不少钱,才堵住了计国祯的这张嘴,他哪里知道,这个告密的人就是他一直同床共枕几十载的妻子。
  孙翻译带着一队鬼子来到了惠民粮油店,姚丽正和曾济华在店子里面。
  孙翻译笑着恭喜曾济华,说是他们的町田大佐看上了姚丽,让姚丽择个吉日去甲子楼,之后,一群鬼子猖狂的洗劫了惠民粮油店的所有东西。
  直到这时候,姚丽才慌乱了阵脚,她告诉曾济华,是她偷偷去告发了江北参军的事情,还说前几日,计国祯给了她土烟,她把曾谙参军的事情,林越修的女儿曾经是在新华日报工作的事情,一并也告诉他了。
  最后听到姚丽亲口承认曾陈氏是她从楼上推下来的时候,曾济华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姚丽,突然像从没认识过她一般,又哭又笑,只对她说了一句话:“认识你,娶你,是我这辈子犯的最大的错误。”
  姚丽趴在地上,痛哭流涕,那一刻,她才明白,她一直追求的钱财,害了那么多人,江南说的一点都没错,自己这一生,过的有多可悲。
  大雨倾盆而下,滴滴答答的敲打在青石板上,曾济华走出了花楼街,看着街上的人都在议论纷纷,姚丽被日本军官看中的消息不胫而走,大家都在指指点点,笑着。
  几个小孩子团团围住了曾济华,捡起地上的石头砸他,曾济华的额头流着血,孩子们喊着:“大汉奸,大汉奸。”
  曾济华只觉得天旋地转,他的一生,何其可悲,到底是做了多少的错事,才能沦落至这般下场。
  曾济华给姚丽留下了一封休书,姚丽看着那封休书,哭着跪在地上抱着曾济华的大腿,恳求他原谅自己。
  “你把钱,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下辈子,祝你得偿所愿,我们各自,好自为之,再也不见。”曾济华面无表情,走进了雨中。
  曾济华回到了曾公馆,看着熟悉的一切,泪流满面。
  四月十九号,天还没亮,曾济华和几个伙计,把藏在惠民粮油店院子后面地窖里,藏了大半年的米拿了出来,全部免费分发给了花楼街的民众,而后,给那几个伙计发了工资,遣散了那几个伙计。
  姚丽穿上了一身暗红的旗袍,被町田派来的车子接到了甲子楼,她看着车窗外的一切,当初他们一家三口来甲子楼,看戏吃饭,一切仿佛在昨天。
  八点钟,宪兵队跑到惠民粮油店的时候,发现了曾济华早已冰冷的尸体,他竟服毒自杀了。
  晚上八点半,一阵沉重的军靴声由远及近,姚丽坐在床上,笑的如同暗夜的红花一般。
  町田看着坐在床边的可人儿,在她耳边用蹩脚的中国话说道:“你知道吗?你丈夫服毒自杀了。”
  姚丽极力的克制住自己,笑着如同一朵娇艳的玫瑰一般,心却仿佛在滴血。
  “他不是我丈夫了,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以后,还请太君多多关照我。”水蛇般的腰肢缠绕在汀田的身上,长年打仗的町田闻着那股淡淡的香气,仿佛魔怔了一般。
  姚丽的眼中,深深流出了一滴眼泪,在倒向床上的时候,取下了青丝间的簪子,朝着町田的脖子用力的捅去,血流如注,他死在了温柔乡里。
  外面的鬼子听到屋子里面的动静,呵呵的笑着,朝着远处走去。
  姚丽一颗一颗缓缓扣好自己衣领的扣子,坐在镜子前,拿起帕子擦了擦脸上的血迹。
  “我生是曾家的人,死是曾家的鬼,我对不起你们,我用命来还。”
  她走到床边,拿下发簪,朝着自己的脖子刺去,瞬间血流如注。
  门外回来的鬼子,敲了敲门,没有声响,推开了门,看到了血淋淋的一幕,立马拿着枪朝着还没咽气的姚丽,补了好几枪,把她的尸体扔到了甲子楼外。
  夜幕中,二个女人悄悄的摸索过来,将姚丽的衣服一颗一颗的扣好,拖到了一处,偷偷的葬了,其中一人,就是王姐。
  计国祯将他知道的消息拿去敲诈了林越修一笔钱,趁着夜色偷偷的溜走出了汉口,不过他却将这些事情,告诉了另一个人,同样是汉奸的另一个人张元,也是他的远方表弟。
  四月二十日,林越修去见了江老爷子一面,送林越修出门的时候。
  “保重,江老。”林越修看着江老爷子,沉沉说道。
  “林会长,我们会胜利的。”
  “中国一定会胜利的。”
  得知林越修要为日本人办事的消息,街上的人团团的围住了林越修的车子,要不是宪兵队开路,车子几乎是寸步难行,大家怎么也没想到,昔日的汉口总商会会长,也会屈服于鬼子的淫威之下。
  林越修站在武汉特别市政府的大楼前,却突然停住了步子,身后的市民中,不时传来阵阵辱骂的声音:“卖国贼,大汉奸。”
  市民拿着烂菜叶子朝着林越修砸过去,宪兵队一枪就打爆了那几个扔菜叶子人的头,一旁的人都吓的往后直退了好几步。
  林越修满脸悲怆,突然转身,拿出口袋里的旗帜,高喊:“打倒日本帝国主义,中国人民必胜,打倒日本帝国主义,中国必胜。”
  孙翻译一脸惊恐,纳春吉手中的枪,接连朝着林越修开了好几枪,林越修倒在了上楼前的最后一步台阶上,他怎么会为鬼子办事,日本鬼子杀了他的女儿和妻子,鲜血顺着台阶汩汩的往下流。
  一旁的市民都傻了眼,人群中传来了低低起伏的呜咽声。
  一场雨,悄无声息的就下了起来,林越修的尸体,被扔在了一旁的石狮子旁,被瓢泼的大雨淋了个透,他连眼睛都没有闭上。
  一场大雨,让江家院子里面的草更加的青葱了,一朵石榴花盛开在一片绿色之中,犹如一团火焰一般,熊熊的燃烧着。
  江心从门口走了进来,把伞收了放在一旁,江老爷子端着紫砂壶的茶水,是去年的陈茶,喝的津津有味。
  “爷爷,林叔叔死了,曾济华死了,姚丽也死了。”江心双眼通红。
  “这几天,我做梦呀,老梦见你奶奶和江南,江北他们回来了,你姑姑一家,林克在院子里面和江南打闹着,好热闹呀。”
  江心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刷刷的流了下来。
  “爷爷对不起你们,武汉,我们江家守不住了。”江老爷子红着眼眶,有些捶胸顿足的说着。
  “爷爷,我让师父送你出城。”江心哭着说道。
  “江心,你入了共产党是吧?”半晌,江老爷子喝了一杯茶,淡淡开口。
  江心沉沉的点了点头。
  “你这孩子,好好活着,将城中鬼子的消息送到城外去。”江老爷子哼着一嗓子汉剧,晃晃悠悠的就走进了书房。
  五月的天气,久违的阳光,照亮了整个江城。
  纳春吉带着一队鬼子来了江家,说是新任调来的大佐明天要过生日了,要江老爷子给他画一幅贺寿图,务必今天画出来,江心没想到,爷爷竟然会答应的那么痛快。
  张老爷子和刘老爷子来找江老爷子,看着一队鬼子大摇大摆的走了出去。
  院子里面,江老爷子拿着毛笔在构思,半天一笔都画不出来。
  “老江,你真要为鬼子画什么贺寿图呀?”刘老爷子有些不理解。
  “他不画怎么办,不能让鬼子剥了他的皮吧,你是不知道,我每天夜里都能听到大孚银行宪兵队里传来凄厉的哭声,那里的人,进去的是活人,出来连骨头都没了,留了个尸体的,也都被扔到了长江。”张老爷子不停的摇着头,狠狠的叹气。
  “天杀的鬼子,不得好死。”刘老爷子狠狠骂了句。
  “陪我下棋,今天我就把好酒都拿出来给你们喝。”江老爷子看着他们,笑着说道。
  “这么大方,把你珍藏了几十年的酒拿出来给我们喝呀。”张老爷子一脸不可置信。
  “喝不喝,不喝算了?”江老爷子置气的说了句。
  “喝,当然喝了。”张老爷子和刘老爷子见状,自是立马高兴了起来。
  象棋下到了半夜,酒也喝到了半夜。
  江老爷子一点醉意都没有,拿起毛笔,看着那盆墨兰,散发着淡淡的果木清香,淡然一笑,就开始画了起来。
  一大清早,李叔进来的时候,看到江老爷子正把画作收了起来,一把递给他拿去装裱。
  “老爷,你这是何必呢?”李叔看到了画上的内容,满脸担忧的说道。
  “去吧,老李。”
  江心出门的时候,江老爷子喊住了她:“江心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只看着江心说了一句话:“余师父在法租界等你,你去找他吧。”
  江心看着江老爷子有些奇怪:“爷爷,我陪你一起去吧。”
  “不用了,我就是去送一画,江汉路走了六十年了,我还能忘记不成呀,你爷爷我是老了,可是我呀,心里明明白白的,一点都不糊涂。”
  江老爷子抱出那盆墨兰,在梅花树下挖了个洞,将那墨兰从盆子连根拿出来,埋到了土里,这才杵着拐杖走出了德润里。
  李叔红着眼眶,站在门口。
  “老李,如果可以,帮我好好守着江家,等着他们回来,只要家还在,人心就不会散,打赢小鬼子就指日可待。”江老爷子在李叔身边笑着说道。
  张老爷子和刘老爷子追出来的时候,张老爷子喊了句:“老江,昨夜我们还没分出输赢呢?”
  “你赢了。”江老爷子杵着拐杖回头,看着身后的几人说了句,脚下这片土地,自己走了一辈子,早已在心中生了根,德润里二旁,耷拉着的无数膏药旗,渐行渐远,只看到了那个消失在尽头的影子。
  璇宫饭店的一楼大厅里,坐满了不少军官和武汉特别市政府的人,大家都看着江老爷子缓缓的走进来,拿着一幅画。
  江老爷子在门口利落的扔掉了拐杖,朝着那日本大佐和军官走去。
  江老爷子停顿半晌,扫视了一眼璇宫饭店,上次一家人在这里吃饭,还是给江南和曾谙办喜酒,继而坚定的朝着日本军官走去。
  大佐收到了不少礼物,看到缓缓走来的江老爷子,孙翻译在那大佐旁边说了几句话,大佐立马眉开眼笑。
  一旁的演奏队奏起了音乐,那大佐在万众期待中打开了那幅装裱精美的画作,神色有些异变,看着一旁的孙翻译说了几句,孙翻译一看,恶狠狠的看了一眼慈眉善目笑着的江老爷子。
  “大佐让您给解释一下,这幅画是什么意思?”孙翻译拿起那副画作,台下人看了都在小声的议论着,因为江老爷子的画上,画的不是别的,却是魑魅魍魉,牛鬼蛇神,阎王黄泉之类的不吉祥的东西。
  “魑魅魍魉之辈,跳梁小丑,在我华夏土地上造次,你们都不得好死,武汉是我们的,中国也是我们的,抗日到底,民族不屈,中国不亡。”江老爷子缓缓一语道出,像是用尽毕生力气,说完了最后一句话,红着双眼,缓缓转身,细细的看着着身后的无数中国人。
  那大佐看了一眼纳春吉,几个鬼子立马冲过来,把江老爷子装进了一个麻袋,拿着棍子,朝着麻袋狠狠的打了下去,血顺着麻袋慢慢的渗了出来,像盛开的红梅花,江老爷子一声没吭,麻袋渐渐没了动静,成了一滩血水。
  在场的中国人都微微的低着头,不敢再看一眼那满地的鲜血。
  “你们中国有一句古话,杀鸡儆猴,以后谁若是胆敢如此以下犯上皇军,就是这样的下场。”大佐用蹩脚的中国话说了句。
  张元手里拿着一封写给特高科收的告密信件,被他狠狠的揉成了一团,看着那侵着血的麻袋,红了眼眶,他不想,为了钱,出卖自己的灵魂了,他的二个哥哥,为了保卫武汉,死在了汉口最后一战中,而他为了活着,为日本人卖命,残害自己的同胞,连底线都没有了,如同一具行尸走肉的活着,既然帮不了别人,那也坚决不能害人了。
  兜里的一封蜡黄的信封,染上了斑斑驳驳的血迹。
  血麻袋被扔到了江汉关码头,噗通一声滚落东流的江水之中,得知消息的江心和余泉正在法租界里,江心拼了命的往租界外跑,却被余老板给拦住了。
  “别去了,江心,来不及了。”
  大雨倾盆,江心满眼是泪,跪在地上,模糊了双眼,哪里还看得清这世间万物。
  五月四号,日军和汪伪集团在武汉召开了国防会议,会议结束后,汪伪集团和日军高层前去长乐戏院看戏。
  江心一身红衣,唱了一出霸王别姬,仿佛回到了当初为曾维之唱戏的那一天,只有他一人看着自己,一曲作罢,江心掏出腰间的手枪,对着那日本军官就是一枪,一个日本特务挡在了日本军官前面,应声倒地,江心对着一旁的汪伪高层就是一枪,被日本鬼子接连数枪,轰然倒地,一地鲜血淋漓,连眼睛都没有闭上,喃喃道:“我等不到你娶我了。”
  十几个戏园的人被鬼子抓来了,余泉站在最前面,宠辱不惊,看着江心,撕心裂肺却只能强忍。
  日本军官下令要杀光所有人,枪支齐刷刷的对准余泉一群人,被一旁的孙翻译在耳边悄声说了一段话,那军官立马笑着对一旁的汪伪高层说道:“原来是江家人,你说,我是杀,还是不杀?”
  那汪伪高层笑着说道:“久闻余老板大名,不如听一曲吧。”
  那日本军官对着孙翻译一阵说话,孙翻译指着浑身是血的江心,对着余泉说道:“我们司令说了,你当着她的面,给我们唱一出,我们就放了你们所有人。”
  余泉看着十几个二十刚出头的孩子,又看着浑身是血的江心,不得已点了头。
  余老板一出贵妃醉酒,唱的如泣如诉,最后的谢幕,一滴泪悄然落下。
  一身红衣的江心,一曲霸王别姬,在长乐戏院,国仇在先,家恨为后,最后定格在血泊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