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墓碑
作者:蓝蓝路教主      更新:2021-03-21 00:04      字数:3977
  鸿雁列着整齐的队形,乘着风,由南至北掠过普列瓦的上空。目标是奥瑞安——冬候鸟繁衍生息的地方——西大陆最美丽的水泽之畔。苍鹰孤独地飞翔,由北至南,短促而猛烈地飞翔,巡视着地上和空中的猎物。
  普列瓦这颗重水湖畔的明珠,此时蒙上了尘。滚滚的黑烟冲上天际,鲜红的血洗遍了三十三条街道。
  城西,魔厌最先入侵的地方,此时已渺无人迹。污水塘的恶臭依旧。城卫所、瞭望塔和迷香节集会的广场,一座座建筑矗立着,像静默的墓碑,只是遍地的尸体未曾掩埋,七零八落地随意散布在地上,引来野狗的啃咬和乌鸦的啄食。
  魔厌群似乎对这些七枝牲畜并不感兴趣。一匹失主的红马负着马鞍、带着笼头,在主人尸体身边徘徊,不时嘶鸣。不久,也许是终于意识到主人已经死去,红马离去,开始奔跑,风驰电掣。
  红马来到了城北。这里的杀戮零零星星仍在继续。原是马祖庙的地方,破败更甚,混混们的尸体在神庙门口便躺了一地。麻雀会的头领热派,正睁着眼睛,苍蝇爬过他的瞳仁,尸体躺得离同伴们远了些,似乎是最后才死的。
  鼠尾帮的混子小头目烂牙则死在一家小餐馆的门口,正是热派带若依吃过的那一家。餐馆里杯盏狼藉,断掉的一只手握着布帛钱袋落在吧台之前,手的主人躺在吧台的后面,回望着里屋。那里头是他笃信正一教的妻子以及孩子。
  更北一些的市民们还来不及逃走。那位北巷有名的正一教教士卡拉蒙,慌乱间逃到了穷巷的尽头。他仓皇地看着眼前静悄悄的魔厌,腿已经软了,手哆哆嗦嗦地举起一大串珍珠项链,说道:“给你们……都给你们……求你们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好不好……不要……”
  留宿过若依的那家女主人,本来已随丈夫逃走,可突然想起家里还有贵重的财物未收拾,不听劝跑回了家。等她返回,丈夫和女儿已在马车旁被魔厌撕碎了。魔厌不紧不慢地朝她逼近。女主人呆站着,既不哭也不跑,刚刚收拾的银盘散落在地上。
  魔厌最终咬住了女主人的脖子。红马从她身边跑过。它像在找寻着什么,从北边折返跑向东边。黑压压的魔厌群越来越密集。数百位不愿撤离的榉木庭卫兵团聚在喷泉广场的入口,进行最后的反抗。巨大的盾牌上下两排,砌成了一堵墙。盾牌的后面,卫兵们举着长矛,神情紧张,不断咽着唾沫,汗从下巴滴落。魔厌在盾牌的前方不远,整顿了下队形,以血肉之躯开始了冲锋。
  “挡住!”一位面貌稚嫩的卫兵发出了一声怒吼。卫兵们举着盾的手惧是一紧。
  但很快,钢铁之墙被血肉淹没。那区区长矛被压弯、折断。裹在铠甲中的卫兵们,被无孔不入的手指掰开、扯碎。挡在普列瓦核心区域前的最后一道屏障消失了。该逃走的富人们都驾着马车匆匆逃走,留下来的都是不愿走的人。
  黄昏公馆内,仆人已经四散。剩下了唯一的老管家不愿走,将身上的衣裤熨得平直,整理好了仪容,便坐在椅子上等着。外面是整齐的脚步声,轰隆轰隆,越来越近。很快魔厌便破门而入。老管家叹息了一声。
  黄昏公馆东北方,便是商会聚集的地方,此时已经人去楼空。原先是紫鸢花商团的佣兵们偷偷潜入了这里,四下搜寻被遗落的财物。守在门口望风的便是武者诺万。他不停嚷着,让伙伴们快些,因为魔厌已经近在咫尺。等魔厌到了路口,诺万终于忍不住大叫了,五六个武者方才匆匆忙忙地拿着珠宝匣子逃跑。他们以为那些本就是人类的魔厌,不会太快。可他们失算了,伴随着几声惨叫,红的、绿的、白的宝石散了一地。
  离重水湖近了,便是渔获码头。红马奔走到这里,已经到了尽头。前方是茫茫的蓝色湖面,一眼望去,看不到尽头。红马喷着响鼻,嗅着气味,随后便扬起脖子,高高嘶鸣,平整安静的湖畔起了些波澜。在它视野的尽头,一艘小船向远方驶去。接着,它跑了回去,又折返加速奔跑,从码头浮桥的尽头高高跃起,扎进了湖里,朝那船游去。
  此时,普列瓦的东边近郊坡顶上,若依在遥遥望着这座着火的城市。她在想,我是不是做错了,也许我能够救他们。
  豆豆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你没有拯救他们的义务,若依。”
  “哦。”若依沉闷地点头。
  普鲁托便在一旁。他刚刚一直背着豆豆,此刻扶着豆豆坐在树旁,问道:“你的情况好像很糟。”
  豆豆浑身无力,已彻底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我本来就是个死人,偷来这么多时间,该满足了。”
  普鲁托追问:“没有办法吗?”
  若依才回过神来。她没有着急问豆豆,却是问起意识海里的另一个自己。
  “真的救不了豆豆吗?”
  “喂,我本来就没就说能救。他的灵魂经过了这么多折腾,肯定没法救了。”
  “把他的灵魂接到我的意识海里也不行吗?像克洛德先生那样。”
  “凡人的灵魂若是彻底离开身体,就如同被重新分娩了一次,手段再高明,也不再是原来的样貌。他的灵魂如此虚弱,可经不起折磨了。”
  “那该怎么办?”
  “人都是会死的,这很奇怪?”
  若依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做了。她想起拯救哥哥时的情景,再次向神明祈求奇迹。
  神明啊神明,我知道我又麻烦你,真的很抱歉。可是豆豆是个好人,求您救救他吧。我以后再也不会见他了。
  若依在意识海里念叨了半天,没有回应。
  另一个若依忍不住了:“你以为奇迹是家里的土豆呐!想要多少就来多少!”
  若依放弃了。她不知道该以什么表情面对豆豆,忽然有些想哭。她呆站着的时候,豆豆告诉了普鲁托,埃德加和布兰德对游侠营的相续背叛,以及引爆神之泪祭炼源魂的真相。
  “轻卫营的伤亡如何?”豆豆精神涣散。
  “轻卫营……伤亡惨重,奥法师和通灵师们都被黑潮吞噬,成了魔厌……骑士们阵前战死了许多,剩下的人……我听逃亡的卫兵们说,他们被布兰德诱骗,踏入了北边布置好的陷阱里,也都死了。就算……就算还剩下几个,也都被黑潮淹没了……只有我一个活着……来的时候这么多人,如今只剩我一个。”普鲁托断断续续地说着,到后来,声音已经哽咽。
  “你还活着,轻卫营就还在,不是吗?”豆豆声如蚊呐。
  “是!只要我还没死,总有一天,我会重现轻卫营的荣光!”普鲁托的声音再次变得坚定。
  “就是这样,普鲁托!”豆豆轻声笑着,又面向若依说道,“你能活着,都亏了若依小姐。她要是没将你的意识海隔离,恐怕你也难逃一死。”
  “不错!”普鲁托看向若依,单膝下跪道,“若依小姐,白狮爵士,普鲁托•卡尔科斯,向您献上最诚挚的谢意。今后,只要是小姐您的嘱托,在下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若依后退了一步,连忙摆手称不用谢。
  “单只是谢意吗?普鲁托,你可真是个傻瓜。”豆豆轻声说着。他的意思很明白,虽然不清楚若依的来历,但女孩表现出来的强大,值得普鲁托追随。要是她肯帮忙,对轻卫营的重建更是大有好处。
  普鲁托犹豫了片刻,没有起身,将剑横置托在手上:“我以我的姓、我的名、我的血肉之躯乃至骑士言灵起誓,从此刻起,愿追随若依小姐,侍奉左右,为您的尊严和荣誉而战,因您的意愿和号令而死,终生不改其志。谨以此剑立誓,恳求您收下此物。”
  说着,普鲁托高高托起了那把剑。
  若依被吓到了,连忙说:“不要,我不会收的,你跟着我干嘛,我不需要别人侍奉。”
  普鲁托跪着不动。
  若依纠着手,正为难,豆豆忽然呼吸急促。她赶紧过去,查看豆豆的状况,只见豆豆已是出气多入气少了。她喊着普鲁托过来帮忙,普鲁托却依旧跪着不动。
  豆豆艰难地呼吸着,仍勉力说道:“你就收下吧……若依!”
  若依急中生智,跑到普鲁托面前,收下了那柄剑。普鲁托松了口气,站了起来。
  若依握着剑柄,说道:“我现在是你的主人了,对吗?”
  “是的,若依小姐,从今往后,我便是您的剑。”
  “那好。”若依将那柄剑还给了普鲁托,学着大人的语气说道,“那我命令你,带着这把剑,用你的方式去重建轻卫营。等你觉得成功的那天,再带着这把剑来见我……你要是觉得有需要,我也会帮你的。”
  普鲁托犹疑道:“可是我不在您身边,将来要怎么找到小姐?”
  “我自然会定期联络你的,意识海里做这种事情不是很容易嘛。”若依强硬地把剑塞给了普鲁托,“再说,克洛德还在我的意识海里呢,虽然现在还没苏醒。”
  普鲁托终于点头答应,接过你剑。
  两人来到豆豆身边。豆豆原本漆黑的眼睛变得无光。
  “谢谢你,若依。”豆豆说。
  “没关系——”若依拖长了声音。
  火红的太阳照着大地,温暖的阳光洒在豆豆的身上。
  豆豆说道:“你记得我写的诗吗?”
  “恩,当然记得。”
  “那就好。”豆豆说完,便含笑而逝。那是他在这个世界上的存在过的证明。
  若依眼里噙了泪水,便用袖子随手擦干。热汐来临,世界变得越来越热,那少年的身体却越来越凉。
  又过了会儿,若依吩咐普鲁托挖了个大坑,便在坡顶上,将豆豆掩埋。
  黄土盖在少年脸上的时候,若依喊停,犹豫了片刻,却终究明白是永别了,便让普鲁托继续。
  埋了豆豆,若依让贝贝在普鲁托的意识海中留下联络用的锚点。两人也就此分别了。
  普鲁托去往东北,目标是奥瑞安——重卫营的大本营。
  若依想了会儿,要去那里呢?
  她听说南方依旧平静,而且吃的东西也很多。于是,她便收拾了悲伤,向南方而去。
  去南方吧!
  若依想着,迈开脚步,一路向南。
  天上的云洋洋洒洒铺陈了小半边,阳光透过云在地上烙下斑斑驳驳的阴影,路上有些泥泞,不像平直的道那样拥有名字,也不如喧闹的街那样繁华,不过是尚有方向,不至迷失。不远处有一处榉树林,影影绰绰,像吞人的兽,倾直吞了那路。树林透着青苹果的味道。风一吹,菟丝箩孢子随风绽放,从南向北,远远望去,那风便像极了船底的波浪。
  若依回头望了一眼,想起了豆豆写的诗,也想起了豆豆,便继续向前。
  “白云牵着瘦马
  旷野清隽如风
  青草勾勒野火
  路于纸际断头
  世事如河,命若孤舟
  水葬了我的影
  岁月剔去我的髌
  我皈依了我的安宁
  恰如油火伏地而行
  刀斧劈开了谁的魂灵
  半数作引,半数制曲
  三十三条街道酿三十三碗酒
  卸下过往,忘却不朽
  只换几缕迷香悠悠
  一朝梦罢,便在此而休
  我的故乡,我的归途
  我抛落茫茫山林的锚
  我扬在草原尽头的帆
  我的骨,我的血
  我墓碑的墓碑
  我的故人啊
  愿你奔流,汇同江海
  愿你常夏,秋去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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