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世界在下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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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辣椒会喷火 更新:2021-03-20 17:10 字数:2107
在去白果林的公交车上,我脑海里时时浮现老妇人描述的场景。1971年3月12日,她从潼南县独柏公社前往县招待所,然后乘车两天抵达达州市某县的大山深处,参与三线建设062工程指挥部111工程的筹建工作。那时,丈夫已经去世,两个孩子在子弟校读书。一个月19块钱的工资,生活清贫,若非有地宫里沉眠的老头资助,生活难以为继。
她说,他们像亲姐弟一样互相依靠。他是个热心肠的人,周末和节假日会带孩子们去登山、游泳、看映山红。晚上放工,也会帮着辅导孩子们学习、一起打羽毛球、滚铁环和打弹珠。她帮他清洗衣服,将单位发放的工作服改成当时最流行的小脚裤。还帮忙张罗相亲,给他介绍对象。他没同意。
孩子们都很喜欢他,她也是。简直比亲人还亲。
1973年,111工程筹建结束。施工单位103工程指挥部撤离,他随单位去了洛阳。她那时的工资涨到了21块一个月。临行那天,是11月6日。她给他缝制了一件衣服,煮了十二个鸡蛋。她和孩子们送他去火车站,目送他离去。刚开始还有信件往来,得知他在洛阳认识了一个姑娘,然后结了婚。中途还寄了几张照片,是三口之家的全家福。
老妇人说,她替他感到高兴。她把照片和信件邮寄去了英国,给孩子们。
1996年,7111厂搬到成都温江,改名烽火机械厂。她也随单位到了成都。从此,和他便断了联系。
“去年。”我脑海里浮现出老妇人说这话时的场景。我们路过火车北站,铁道大酒店门前栽了一排茂盛的榕树。她走累了,用干枯的手扶着榕树的枝干。我递给她一瓶苏打水,她摇头说不习惯喝冷饮,于是从手提包里取出保温杯咕嘟咕嘟的喝了几小口,“他在弥留之际,托他儿子通过烽火机械厂找到我。告诉我说他已经病重,将不久于人世。他希望在死前能见我一面。”
她笑了笑,眼中噙着泪花,在成都的秋阳下闪闪发光。给我造成一种错觉,仿佛走进了珠宝店,珠光宝气琳琅满目。
“我赶到医院的时候,他已经死了。”她无不惋惜的说,“没能和他见最后一面,挺遗憾的。”
我们穿过马路,路口摆放了许多圆形的、光滑的大理石,用来阻止汽车和电动车驶入人行道。大理石之间的空隙很小,只能容一个人通过。我扶着她,“准备的排骨汤都没送出去。”她说,“后事结束后,他儿子邀请亲友们去文殊院落葬送行。在银杏树下,他一边笑一边哽咽着告诉我说,‘爸爸暗恋你几十年’。”
她笑意浓稠。
公交车突然抖动起来,将我的思绪从老妇人的故事中拉了回来。我看向车外,汽车已经进入一环路。道路两边围了蓝色的铝制围栏,里面传来地铁施工的巨大机械轰鸣。沥青路面被揭开,路面崎岖不平,汽车像大海中起伏的扁舟,摇晃着。
有人晕车,嗷嗷的呕吐不止。车厢中顿时弥漫着叫人反胃的恶心气味儿。当公交车停靠在青羊小区站,我下了车,然后沿着一环路南行,在金桔广场右拐,进入百寿路。我熟门熟路的找到乐川和漆希一租住的房子,房门紧闭。今天是工作日,他们不在家。然后我又沿着百寿路去了白果林路。
纷繁的树叶已经黄透,正午的阳光倾泻而下,树叶透着光,果然一派秋收的景象。我站在路边拍照,尝试着发了有生以来第一条朋友圈:“那惊扰我梦的,是枝头坠落的叶子……”
想了想,又删掉重新编辑,“那惊扰我梦的,是枝头坠落的秋风……”
湛蓝的天空,明亮的阳光,金黄的树叶,浓郁的阴影。纷繁复杂。出租车呼啸而过,共享单车叮铃铃而来。空中树叶零落,地上落叶翻卷。我坐在路旁的苍蝇馆子里,点了一份粉蒸肉,一份反季节的折耳根,一碗白米饭。
“白果林?”漆希一评论那条朋友圈。
“白果林。”我看着在风中簌簌而落的树叶,再次想起叶子那个关于树的设想。树叶零落之后,银杏树遒劲的树枝,光秃秃的在马路上空相接,彼此纠缠在一起。这似乎是个不好的隐喻。为什么非要在叶子零落后,才能看清纠缠的树枝呢?
“有此盛景,为何不约?”aries说。
折耳根咬在嘴里,味道有些酸涩。如果细细品味,能吃出来里面放了白糖。我说,“你在哪儿?”
aries给我打了电话,她说她正在去往泸沽湖的路上。说很想念我,好希望此时此刻我在她身边,把肩膀给她靠靠。我沉默着,安静地听她絮絮叨叨的说话。我知道,她所言的“我”并非我这个“我”。她挂断电话前,大声喊道,“阿木,我看到了海市蜃楼。”
城市起了风,街面开始紊乱起来。
“青城山下雪了。”雯雯说。
“世界都在下雪。”我吃完最后一块儿粉蒸肉。
付完钱,沿着西青路路过一家幼儿园,孩子们在唱歌。在金锣路的路口,登上了去往火车东站的地铁。我靠在冰冷的金属椅背上,戴着耳机、闭着眼,听那首承载了叶子无尽心事的歌。
“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因为少年深情凝视着我。抱膝跪在床上,向那天的我说抱歉。屏幕的微光,楼上的噪音,电话的铃声,紧塞住双耳。那笼中的少年,与看不见的敌人战斗着,六置一间的唐吉坷德,反正目的也一样丑陋……”中岛美嘉如此唱着。
“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因为被人说是冷血。想要被爱而哭泣,是因为尝到了人间的温暖。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因为你灿烂的笑容。尽考虑着死的事,一定是因为太过认真地活……”
叶子。这是怎样的一种心境呢?
我睁开眼,在春熙路下了车,然后换乘三号线去往昭觉寺。我想看看树包碑,看看塔林,看看放生池里那只被叶子释放的乌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