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文殊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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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辣椒会喷火 更新:2021-03-20 17:10 字数:2205
我跪在叶子面前,僧人替我点了三炷香,我以农村老家的习俗拜了三拜。然后悲伤得难以自禁,匍匐在地久久无法起身。我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哭声,悲伤淤积在心中,不断撞击着胸膛。像是吃噎着似的,呼吸困难。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事已至此,除了对不起,我还能做什么呢?这三个字如此苍白无力,越是这样说,内心的愧疚和罪恶感就越发浓烈。elaine泪流满面。她轻轻拍着我的背脊,这使我淤积在心的郁气一寸寸吐露出来,呼吸也跟着顺畅不少。
老僧念完经,将木鱼放在一边,然后转身看着我,眉目慈悲。我本以为他会度化我,但他没有。他站起身,径直离开。elaine朝他鞠躬,一直目送他消失在地宫的出口。
“叶子。”我哽咽着说,“我罪该万死的。这五年来,多少个夜晚,都无法安心入眠,无时无刻不在想你。我该怎么做呢?能为你做点什么?才能让我心安?”
地宫里人迹罕至。除了前来祭拜亡故亲人的香客,便无多余的人了。这里安静得出奇,我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很多人都向我投来悲悯的目光。
叶子没有回答。
“我该怎么做呢?”我跪着前行,来到盛放叶子骨灰的神龛面前,上面张贴着她的黑白照片,很小,是半身像,被一个圆圈在当中。我凝视着她的脸,和她对视。仿佛她还活着,笑意盎然的看着我。
“告诉我,叶子。”我抚摸着照片上她的脸,“我该怎么做?”
自始至终,她都是一副灿烂笑容,被定格在久远的虚无中,没有回应我的呼喊。就像曾经,我没有回应她一样没有回应我。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报应。
elaine附在我耳边,“我们已经待得够久了。”
“我还想再陪陪她。”
“上师曾说,亡灵也需要静养。”elaine拍拍我肩膀,“别打扰她。”
我跟着她走出地宫,来到文殊院深处的庭院,里面有棵高大繁茂的白果树。树叶已经黄透,在秋风中簌簌而落。我突然想起白果林那条种满白果树的小巷。两边的枝叶互相掩映,像恋人们紧紧握住的手。叶子对树也有相似的看法。她曾在昭觉寺的树包碑下对我说,“以后我们老了死去,一定要在各自的墓前种一棵树。”
我知道,一棵代表她,一棵代表我。两棵树,枝枝相掩映,叶叶相钩连。如此,哪怕身体被消灭腐烂,也要互相依偎着相守下去。眼前的这棵白果树,当真孤独寂寞到了极点。
“走吧。”我努力平复好心情说。
我率先离开文殊院,然后站在街边茫然的看着如流的汽车和行人。elaine去香客庭院开车。我拨通她的电话,“你先走,我想继续逛逛。”
她什么都没说,沉默的等我挂断电话。我从红墙黄瓦的小巷出来,沿着人民北路南行,然后转入青龙街向西,进入八宝街。路过金仙桥,拐进永陵路。蜀王建沉眠在幽静的树丛中,永陵门前的广场上树立着古朴雄浑的文武百官。
往西穿过一环路,进入抚琴西路。我看到路口那家熟悉的花店,二十岁上下的女孩儿正忙碌着。见我走来,她突然眼睛一亮,招呼道,“大叔……”。
我不知道她是如何认出我来的。十月初,我从监狱出来的当天晚上在这里买了一支玫瑰,第二天便出发前往俄木塘。那时的我胡子拉碴,有着与年龄不相符合的苍老和疲惫。
“又要买花吗?”她尴尬的笑了笑。
“哪种花代表痛惜和怀念?”
她歪着脑袋想了想,从花篮中抽出一束芬芳四溢的白色栀子,“栀子花的花语是惋惜和怀念。”
我点点头,“谢谢。”
付完钱,我又转身离去,回到文殊院,将花束放在叶子的神龛上。老僧见我去而复返,眉头都未皱一下,盘腿在一个老妇人身边,一边敲木鱼一边念经。老妇人叩三个头,又专注的闭着眼睛冥思,然后再叩三个头。
死者是个老头儿。
放完花束,我从他们身边经过。老妇人业已祭拜完毕,便跟着起身出了地宫。我走到佛塔那里,跟着转塔的香客一圈一圈的转。我终于明白,为何时代进步了,在文明开化程度如此广泛成熟的今天,还依旧有人信奉佛陀。因为无论处在哪个时代,人们都被无尽的诱惑和烦恼缠绕着,内心难以宁静。
转完塔,我回望地宫,叶子的容颜浮现在我眼前。我深知,那是虚无的幻想。
“年轻人。”老妇人不知何时出现,“我刚才看你哭得很伤心。”
“嗯。”我淡淡的回应。
“是你什么人?”
“女朋友。”
“哦。”显然,她对我这个回答感到惊讶,“有情有义啊。”
我苦笑了一下,不知道是该点头还是摇头。若我真的有情有义,叶子也不会死了。
“这年头,像你这样重情重义的年轻人不多了。”她拉开手提包的拉链,从里面取出一个苹果递给我,“这是没用完的祭品,吃了上师念经的苹果,有助于睡眠。”
虽然知道这是胡扯,但不知怎的,我毫不犹豫的接了过来,甚至没有清洗擦拭,直接啃了起来。
“你呢?”我说,“在祭拜谁呢?”
老妇人收拾好手提包,用干枯的手指拢了拢耳边素白的鬓发,“三线建设时期的一个朋友。”
她突然顿了一下,最后洒然一笑,“曾经也是我的追求者。”
她身上像笼罩着一层柔和温暖的光,脸上的笑容是我生平见过最无瑕的一种。
“我还以为是你家老头儿。”
“我家那口子早在五十年前去世了。”她使劲揉动太阳穴,像在努力回忆什么,“都没什么印象啦。”
我顿感无语。自己的丈夫长什么样都忘记了,竟然还记得跑来祭拜曾经的朋友。或许是看出我的疑惑,她哈哈笑道,“七十多岁的人了,记性不好。之所以记得他,原因复杂嘛。”
我和她一起走出文殊院。因为叶子的事,我心情极差。能有个人聊天,哪怕中间悬殊了五六十岁的差距,也聊胜于无。她住在新华公园,和我要去的地方方向相反。即便如此,我也陪着她走了好长一段路,直到她在金牛区万达广场上车,我才转向去了白果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