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黑了，飞鱼醒来，屋子四角放置了夜明珠，室内一片朦胧静谧地美。
  飞鱼打早就注意到离床不远处有个大箱子，没有上锁，料想不是什么珍贵物什，受好奇心驱使，起身开箱，“哇！”原来是女子衣裳，飞鱼想起萧夜说过，他家公子购买了全天下最贵的衣料请了全天下最出名的裁缝给鱼老板做了上百套衣裳，一年四季都有。
  飞鱼嘴上说：这也太破费了吧，心里却美滋滋的，冬天的衣裳算是做好了，飞鱼穿上，尺寸合适，保暖舒适。萧夜还说：“公子料想鱼老板冬天肯定会长胖，所以冬衣制得大些。”飞鱼笑眯眯地看着熟睡的乐悠，捏了捏他的脸蛋儿，“你也蛮细心的，料想我玉宇琼楼没开张前无所事事铁定会长胖。”之前乐悠抱着飞鱼时右手一直在她的小肚子那儿游走，以前躺平时小肚子凹下去的，现在已凸了起来，他一会儿又去捏她的双下巴，嘴角上扬，当时肯定在笑她珠圆玉润成了个小胖子。
  飞鱼道：“嘿，这货把我推进水里，弄湿我的衣裳，害得我有家不能回，还说要走也等衣裳干了再走，这不就有现成的衣裳嘛！”
  飞鱼吻了吻乐悠，“玉宇琼楼开张了，我很快就会变得跟以前一样苗条。”
  套上羊皮小靴，罩了大红羽纱鹤氅，飞鱼拿着装有胭脂水粉店的楠木盒子，打开房门，天很快就要黑了，得回一趟玉宇琼楼，院中的木棉花灯笼已点亮，仆人们全都自行隐身了，一个不见，疏影横斜，暗香浮动，静寂中唯一的声响传入耳中，飞鱼以为是枯叶被冷风吹落，细听下来，原是女子幽怨的叹息。
  飞鱼路过梅园，看到一个落寞消瘦的身影，身着薄衣，形单影只，听到她哀伤的叹息，飞鱼仿佛看到大雪去而复返扑簌簌落到她身上，本该落在世间的大雪全都落在了她一个人身上，将整座鱼乐山庄染白。
  飞鱼回到玉宇琼楼，向小刁询问了这一天的生意，小刁说光顾的好多客人曾被镜花山上的奇花异葩治愈，原来这些人患了病跑到鱼乐山庄求助，乐悠赠药施医，并说这些药都是玉家所有，无偿供给。老百姓感激乐悠自然也对玉家存了几分感念。
  心想事城那场由玉帼馨造成的浩劫给太多人带来了致命的打击，城中百姓时至今日都未曾原宥玉家，一到晚上，飞鱼和小刁他们都不大出门，怕遭到伏击。
  飞鱼心想：乐悠此举实则帮了自己一个天大的忙，受惠的人肯来玉宇琼楼，这就表示不计前嫌，罪一点一点地赎，有时候想，这要赎到何时才是个尽头，也曾想过举家搬迁，一走了之，拿不出什么切实的方法，亏得乐悠帮她，由他出面，更有成效，若不是有他，恐怕玉家早已不能在心想事城立足。除了玉宇琼楼，玉家的其他生意恐怕做不成，只要目前还挂着玉家的旗号就一定做不成，飞鱼心眼透亮，不抱希望，她只是找个借口见乐悠而已。
  飞鱼将相思泪揣进怀里，小刁一听飞鱼说要回鱼乐山庄，乐得跟什么似的，连声催促她快走，叫她真个春夏都不用回来，生意他们自会打理妥帖，叫她不必记挂。
  飞鱼将胭脂水粉店的转让文书递给给小刁，笑着说：“这是华老板送给我的。”
  “哇!”小刁兴奋地说，“华公子好大方，我看他会渐渐地把原是玉家的生意一个一个交回给小姐的。”
  飞鱼道：“目前这些店铺不宜再挂玉家的招牌。这家胭脂水粉店就送给你吧，你对化妆那么在行，肯定能经营地红红火火。”
  小刁拍了拍手掌，笑道：“好耶，好耶！多谢小姐，多谢姑爷，小刁却之不恭了。”飞鱼道：“这就当为你置办的第一份嫁妆吧，等你嫁给萧夜后，我再送你一份大礼。”
  小刁脸一红，嘻嘻笑道：“怎么着也得在你和华公子之后呀！天越来越黑了，你是不是该走了，我叫阿幽护送你去吧。”
  天已黑透，山庄大门敞开着，像是随时迎候飞鱼归来，飞鱼打发阿幽回去，走到梅园，寒蕴果真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未曾挪移一丁点位置，想必心下凄伤，似乎觉得这个世上已无处容身。
  飞鱼走近她，说道：“这个世道就是如此，在同一时候有人欢天喜地，有人却处在无尽的忧愁里。”
  寒蕴抬起头来，注视着飞鱼，眼光里没有嫉恨没有愁怨，痛苦和羡慕亦被很快藏匿，“你是那个欢天喜地的人，你真是好命。”
  飞鱼道：“若是你不喜欢乐悠，你就不会认为我命好，你钟情他，他不钟情你，你的痛苦就开始了。”
  寒蕴道：“我不奢求他钟情我，我只想默默守候在他身边，只是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请求，他都不肯答应，他要撵我走，明天，他叫我明天离开！”
  飞鱼道：“就算你默默守候他一辈子，他也不会被你打动。若是你走了，或许还能存活在他的记忆里。”
  寒蕴愣住了，看着飞鱼的双眼一时迷蒙，迷蒙之后，所有的悲苦心酸毫不遮掩地回到眼里，在飞鱼面前再不避讳。
  飞鱼继续说：“在太真国里我就已想到：世事无常，有些病治不好，身矮的高不了，逝去的时光回不来，这些都是无可奈何的事，包括你爱的人不爱你，这是永远没有办法的事。”
  寒蕴道：“你可以这么轻松地说，因为你爱的人爱你，我爱的人爱你。你永远都不能明白我的感受，你永远都不能了解身处这种没有办法的事里有多痛苦！”
  飞鱼道：“我能帮你消除这种痛苦。跟我来。”
  寒蕴跟着飞鱼走到乐悠的寝房外，房门大敞，主人期盼飞鱼归来。
  桌上摆好了丰盛的晚餐，乐悠自斟自饮，不时夹杂着叹息，脸上显露些许失望。
  飞鱼对寒蕴说，“这是相思泪，俗名忘情水，我想你对它知道得很清楚。”
  飞鱼将相思泪交给寒蕴，“桌上有两个酒杯，你斟一杯相思泪，换了他的酒，只要他喝下去，就会忘情，从此以后再也不记得我是谁，他会把我忘得一干二净，说不定就会留意你。”
  寒蕴手抖了抖，有些慌乱，惊讶地看着飞鱼，“你为何要叫我这么做？”
  飞鱼道：“我并没有叫你这么做。你也知道我早就喝下了相思泪，早已将华无悠忘掉，他纠缠我，打压我，让我一辈子不得脱身，我说过：他爱的人不爱他，这是永远都没有办法的事。当然，你也可以自己喝下相思泪，这样，你就会忘了他，再也不知道世上还有华无悠这个人，再也不会有悲伤，痛楚。说不定你会找到一个和你相爱的人，真真正正体验到相爱的快乐。病治不好只有死路一条为何不珍惜剩下的时光，身矮高不了，为什么要一味求高，矮有矮的好处，高有高的坏处，逝去的时光回不来，还有此刻和未来的时光可以好好利用，人这么痛苦，难道不是因为只追求那些无能为力的事吗？”
  飞鱼说完就走了，屋里只剩下寒蕴和乐悠。
  寒蕴道：“有些事要亲身体会才有资格发言，你只是个好命的女人。”
  寒蕴将空着的酒杯斟满相思泪，想必这个酒杯是留给玉飞鱼的，一桌子美食也是留给玉飞鱼的。寒蕴望着乐悠，看着他望向门口，一脸的企盼之色，为何她不记得你，不钟情你，你还是要想尽千百种方法留她在身边，既然你能这样做，为何要剥夺我守候你的权利？
  这三四年来，寒蕴受够了乐悠思念飞鱼时那种煎熬忧心愁苦的心情。
  你，华无悠，你就是个狠心的人！
  寒蕴换掉了乐悠的酒杯，乐悠收回怅惘的眼神，端起盛满相思泪的酒杯，杯口刚要触唇，又叹息一声，将酒杯放回了桌上。寒蕴呼吸凝滞，双手发颤，就在乐悠又要拿起酒杯之时，迅捷将这杯酒换了回来。
  乐悠喝下了一杯蔷薇酒，并非相思泪，寒蕴心中天翻地覆，又如五雷轰顶，他已经这么惨了，你为何还要在他的凄惨中再添一层？英寒蕴，你何时变得如此心狠？他看不见听不到尝不出任何滋味，他每天生活在地狱中，他的世界一片黑暗，只有他爱的那个人能给他每日增添些快乐，伴他度过漫长的一天，你难道连他唯一的念想都要夺去吗？英寒蕴，若是你这么做了，你也不用活了！
  其实你活下去也痛苦，你没有一天快乐过，你只要天天看到他侍奉他你就觉得很快乐，但是你真的快乐吗？他不快乐，你怎么能快乐？他差点犯下大错，你要剥夺他唯一的快乐，若是他连这唯一的快乐都没有了，你也什么都没有了。
  寒蕴端起斟满相思泪的酒杯：这杯酒其实最适合我喝，公子，你和玉姑娘或许还有破镜重圆的那一天，而我，今生今世，对你，是没有任何指望的了。
  杯口触唇，寒蕴突然将酒杯掷在地上，地上铺设毛毯，酒杯并未摔碎，寒蕴只听到心里那一声清脆的声响，她跑出去，出了长廊，下了台阶，飞鱼坐在栏杆上瞧着她。
  寒蕴眼含泪水，“我做不到，我不能让公子喝下相思泪，我不能让他忘了你。我也不能喝下去，我忘不了他。”
  飞鱼没说话，寒蕴道：“这三四年来，他没有一天不思念你。四年前，他把眼睛给了你，四年后，他为你服下了空绝丹，这足矣证明他对你的深厚情义。你却把他忘了，天意弄人，可是，你也该清楚地知道，他是一个值得爱的好男人。”
  “小鱼，是你来了吗？”乐悠踏出门槛，沿着长廊边沿朝飞鱼走了过来，飞鱼将手放进乐悠摊开的手掌中，乐悠喜出望外，双手捧着飞鱼的脸，亲吻他的额头，鼻梁，深深地吻她的双唇。
  飞鱼睁开眼看到寒蕴，泪水溢满她楚楚的脸庞，飞鱼仿佛又看到了冬日的雪全部落在她的身上，在黑夜里显得异常洁白。
  一瞬间，飞鱼好像看到了一个纯洁的世间，乐悠曾经向她许诺过他会为她呈现一个纯洁的世间，一个远离背叛和欺骗的人世间。
  望着寒蕴孤清凄楚的背影渐行渐远，飞鱼想，她明日肯定会离开了，英寒蕴，终究是个善良的姑娘。
  等乐悠睡熟了，飞鱼穿上衣裳戴着雪帽从鱼乐山庄后门出去，刚敲三更，飞鱼巡视了一番，寒蕴已趁夜离去，后门左侧十步开外，站立一个老者，不辨容貌，身形在月色下显得飘忽神秘。
  飞鱼道：“寒蕴已离开华无悠，你可以给我空绝丹的解药了。”
  此人正是寒蕴之父英咀华，他来玉宇琼楼密会飞鱼，只要飞鱼喂寒蕴服下相思泪，并将寒蕴从乐悠身边赶走，他就会告知飞鱼如何解去空绝丹之毒。
  英咀华道：“你并未叫寒蕴喝下相思泪。”
  飞鱼道：“寒蕴若喝下相思泪就会把你这个父亲也忘掉，你想你女儿忘掉你么？”
  英咀华道：“只要她不记得华无悠，就算忘掉我这个父亲也没有关系。”
  言下之意是英咀华能够令失忆的寒蕴重拾对他的父爱，为什么这些人都如此乐观，华无悠也是，以为给飞鱼喝下相思泪也没事，他依旧有信心让飞鱼重新爱上他。
  飞鱼心想，英寒蕴对华无悠的情意已让身为父亲的英咀华嫉妒，不惜让他采取如此极端之法。
  飞鱼道：“相思泪甚至比空绝丹还要灭绝人性，因为它让人完全没有了任何的念想。英先生，你女儿已连夜离开鱼乐山庄，从今以后再也不会见到华无悠，若你真疼惜你的女儿，请不要剥夺她的念想。寒蕴很善良，很坚强，很能干也很独立，若是她真的失忆了，你真那么肯定她会认你这个爹，会留在你身边？到时候恐怕她一去无影踪，你再也找不到她了。”
  英咀华无话可说，飞鱼又道：“与其想方设法让寒蕴离开华无悠身边，不如想想怎么修复你父女二人的关系，寒蕴离了华公子，不见得就会对你更好一点，现在是寒蕴最难过的时期，反而你可利用这个时期对你女儿多加疼爱，让她明白这个世上就算所有人抛弃她不要她，总归还有她的父亲疼她爱她怜她。”
  月亮隐了，再出现时，英咀华道：“青州青峰山背后有一个谷，被叫做蝴蝶谷，真实的名称叫空绝谷，谷中有位道姑，称做空绝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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