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幽眠花
作者:
沁安 更新:2021-03-20 05:35 字数:4514
三月后,飞鱼在一个寂静的深夜里醒来,星月之光齐齐照进屋子,泛起一种神秘的朦胧感,飞鱼为自己的双眼恢复视觉感到欣喜,点燃蜡烛,磨了墨,手书一封,取了些碎银,拿了一两件换洗衣裳,趁着月色出了门,三月前她就已想好,若眼睛真无问题,铁定是要离开心想事城好长一阵子,至于归期,她也说不定,还希望小刁他们不要怪自己太任性。
飞鱼辗转去了很多地方,化妆成各色各样的人,见识林林总总的百态,她觉得以往自己心胸不够宽广,处事不够沉稳,对人不够仁厚,患得患失心较重,徒好浮名,矫情自饰,有时又虚情假意,做事瞻前不顾后,仁诞鲁莽,总之,性子中缺乏那种镇静自若,随性淡定的东西,她希望经过一番外界的鞭策和历练,能祛除掉性情中浮夸的习性,变得成熟些,大方些,自然些,更讨人欢喜些。
这三年来,飞鱼做了很多狭义之事,遇到很多危险,有一次甚至在森林中被老虎追赶。狭义的事中亦包括扮成男儿娶人家黄花丑闺女最后被识破被踢出家门被泼水被全城笑话这档子破事儿,很多事依旧被她搞砸,很多人对她误会甚深,很多女子不喜她的玉肌花貌,很多男子厌恶她的勇敢无畏,这期间,她被欺骗、被出卖、被众人围攻,亦被喜爱,被信任,被好心人搭救。
总的算来,三年中,有十次遭受重大艰险,几乎都处于生死关头,幸之又幸,千钧一发的时刻,总会化险为夷,飞鱼老说自己命格中有贵人相助,避凶趋吉,命大福厚,其实内心也晓得,也能感觉到,身旁有一个人,此人匿于秘处,暗中保护自己,总在最危急的时刻以一种神奇又神秘的方式助自己脱离险境。
但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刀口舔血的土匪一辈子就只伤人自己不受伤,这没有道理,也没有天理。飞鱼一再挑战危险的事一再招惹危险的人,或早或晚,总会被盯上。
这次得罪的是青州屠门,屠门号称天下第一大帮派,听闻发迹于漕帮,后舍弃漕运业,聚众集结,与官府争斗,历史悠久,近几十年来,陆续有一众小帮派归顺门下,队伍壮大,声势煊赫,飞鱼是真敢拿命往刀刃尖上撞,出了事才甚觉恐慌。
屠门大当家隐退幕后,由二当家屠中翼暂且主事,要不是穿了一身符合屠门二当家身份的衣衫,屠中翼看起来很像走江湖卖艺的郎中,脸上有风尘,眼中含霜露,面容沧桑感十足,不凶不狠,观不到喜怒。
飞鱼将屠中翼颇为看重的一手下打了,手下欺压良家妇女,原本一个平常的见义勇为的事,手下受不得委屈,找飞鱼复仇,自取其辱,飞鱼将手下带来的一干手下全都整治了一番,此事越闹越大,闹到屠中翼跟前,屠中翼派得力之人将飞鱼擒来。
屠中翼虽然捉拿了飞鱼,但对她不甚在意,将之关进柴房,连续三日不闻不问,倒是屠门三当家屠不疑对飞鱼来了兴趣,兴趣不关乎色中起意,屠不疑立在飞鱼眼前,面目狰狞,鸷狠狼戾,秃头上满是刺青,裸露的右手臂上也绣着恶辣的青龙,尤其那一双眼睛,凶神恶煞地死瞪着飞鱼,好像飞鱼杀了他全家掘了他祖坟。
这眼神是伪装不出来的,飞鱼迅速在脑中回忆,曾几何时,她和眼前这人结下过比天还大的仇恨,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她并未见过此人,这人却要用眼睛将她恨死。
“喂,你那样盯着我做什么?”飞鱼问,心里有些发怵。
屠不疑摊开手掌,掌心有一粒红色的药丸,“这是幽眠花,你吃了它好好地睡吧,我虽然恨你,但却不能让你受皮肉之苦,如此对你,已是仁至义尽。”
屠不疑不给飞鱼提问的机会,掐着飞鱼的两腮,硬是灌她吞下了火红色的药丸。
第二日,屠中翼和屠不疑带领屠门十个顶尖高手并携着飞鱼来到青峰山山顶,他们提前到达半个时辰,未曾料到大名鼎鼎的盲侠早已等候在此处。
盲侠坐在石凳上,一身玄色长袍,玄色斗篷,斗笠上缀以优雅的黑纱,韵致雍容,气度不凡,整个人显得好整以暇,江湖上说他眼睛虽盲却比谁都看得清楚,这次会面,屠中翼慎之又慎,甚至抱着大不了一死的决心。
事出有因,关乎飞鱼,盲侠要从屠中翼手中救回飞鱼。
屠中翼提出的条件是:和盲侠比试兵器。屠中翼的飞刀在天下兵器排行榜上名列第五,江湖盛传:华公子的银针,卓大侠的剑,盲侠的流星珠,一枝梅的镖。前四位的排名滚动着变,主要是华无悠和卓子嶷在第一和第二之中来回切换,屠中翼的飞刀却从未切换进前五,甚至一度跌下至第十位。
屠中翼将排名看得比命还重,曾经去太华山挑战过华无悠,惨败而归,卓子嶷,盲侠,一枝梅来无踪迹,寻觅不得,他也只能老实地坐第五把交易,还不一定坐得稳,如今盲侠亲自找上门来,比试不容迟缓。
屠不疑丹凤眼眼角上挑,眉毛上挑,眼珠子也上挑得只剩半个在眶里,他凝神盯着盲侠,眼中露出慊意,此人并非无辜寻仇觅恨,而是不屑隐藏,爱憎分明。
屠中翼和盲侠对坐着,隔着恰当好处的距离,屠中翼右手捏紧飞刀,盲侠也拿着流星箭,等屠不疑说出“开始”,并倒数“三二一”时,两人同时发出武器给予对方致命一击,这是生死之战,亦是公平之约,无论谁负谁死皆不得追究报复。
冷冽的“一”字刚从屠不疑的口中发出,屠中翼的飞刀恰如银汉飞马挥动响鞭给浩瀚宇宙划出一道光印,来势如此凶猛,仿佛听到惊涛拍岸,雷石轰鸣,刀刃对准了盲侠神秘的广额,却“嗖”一下从他耳边飞过,坠入悬崖。
屠不疑再看屠中翼时,却见他从椅上滑了下来,三角眼圆睁,心脏处嵌着一颗闪亮的流星珠,屠中翼探了探屠不疑的鼻息,断气殒命。
随从发出愤愤的嘘声,屠不疑双手高举,阻止众人起哄,大声道:“大家稍安勿躁,二当家已死,屠门一向金口玉言,此次比试,若是二当家输给盲侠,一不得追究报复,二是将三天前抓获的姑娘交给盲侠。屠门言而有信。”
屠不疑说出的话,随人莫敢不从,当即将沉睡的飞鱼交给盲侠的手下。
屠不疑双手抱拳,“今日之战,才真正相信盲侠的真本事,屠不疑大开眼界,盲侠果真名不虚传,敢问盲侠,你是真瞎还是假瞎?”
盲侠哈哈大笑,“真瞎还是假瞎,对我而言,没有区别亦不重要。我替三当家解决了一个权力之位的大障碍,三当家毋须问东问西,恕不奉陪。”
言下之意,我替你做掉大麻烦,是你欠我的情,不感激也就算了,居然还问些不该问的,太不晓事理了,屠大当家年事已高,身体已虚,屠二殒命,屠门大事即交由这位锋芒毕露行事很辣的三当家,相信屠门的气数不会绵延太久。
屠不疑看着盲侠褰衣摆,优雅地踏步走下阶梯,一步一步,无人搀扶,亦无拐杖支撑,像个视力正常的人一样走路,眼中露出少有的疑惑,随即又想,他一早就来了,对这里的地形地势自是了解地十分清楚,这种所谓响彻江湖的大侠总要摆个谱什么的,说不定离开我的视线,就会让他的小厮背他走。除了江湖上的传闻,对于此人,我也细查过,这次一定要重创他,一定要报仇雪恨!
“忧来思君不敢忘,不觉泪下沾衣裳。援琴鸣弦发清商,短歌微吟不能长。明月皎皎照我床,星汉西流夜未央。牵牛织女遥相望,尔独何辜限河梁?”
萧夜听到乐悠在院中吟诵这首诗,怎么就听出了一种千回百转,凄凉哀怨的意味?诸如,“肝胆洞,毛发耸,推翘勇,饮酒如长鲸,吸海垂虹”这样慷慨的诗词句才适合他,有可能目不视物,情思难免婉转些,这很容易理解,身体好的时候拥有整个天地,身体某一部位出问题了,豪气就自然消了些。
“小鱼还没醒?”乐悠问,萧夜摇了摇头,随即想到他看不见,说:“未醒。”
乐悠道:“这可奇怪了。”
萧夜听到竹林外有异动,“公子,我去看看。”
屠中翼随着萧夜走进这件竹林精舍的院中,木棉花灯笼红彤彤地挂在四围,盲侠背着手,凝望着门,长身屹立,戴着斗笠。
“公子,屠二当家来了。”
乐悠转过身,屠中翼立即躬身行大礼,“多谢华公子救命之恩。”
乐悠挽着屠中翼的手臂,制止他行礼顺道让座,屠中翼不敢座,急忙站直了,紧接着双手抱拳,控背道:“华公子再造之恩,中翼铭刻在心。”
乐悠微笑道:“中翼兄不必道谢,说不上恩,这个世道本就如此,今日我帮帮你,明日你帮帮我,何须挂怀。”
屠中翼道:“屠门帮派绝大多数的首领都被屠不疑笼络,我虽名义上主事,却很快就已被他架空,平日里也尽给我气受,他将我的势力也消灭得差不多了,一旦落入这厮手中,我只怕被他千刀万剐都不过分,中翼并无担任屠门首领的野心,只想携一家老小退隐江湖,如今保全性命,全都而退,幸得华公子这一妙计,无论如何,华公子受我一礼,是受得起的。”
屠中翼在屠门无大事可做,只得处理手下人和飞鱼之间的小龃龉,未曾想到抓了飞鱼后,收到盲侠寄来的见面信,会晤后,才知道乐悠假借盲侠之名要救出飞鱼,盲侠和乐悠相交甚深。屠中翼也和乐悠早就相识,还曾找他较量过,亦曾一道宴饮过两回,虽是乐悠的手下败将,却幸而有幸,被他当做朋友对待。屠中翼对乐悠诉说了自己的苦恼,乐悠定下金蝉脱壳之计,一箭双雕,救了两个人。
乐悠也不阻止屠中翼对他恭敬一拜,礼毕后,拉着他的手臂,坐下来,萧夜奉了热茶,屠中翼不知乐悠目不视物,想一见他的真容,但他夜深依旧戴着斗笠,随即想到盲侠见客本就从不脱斗笠,华公子这么做是对盲侠的尊重。
屠中翼说了一下他的隐居计划,乐悠问:“中翼兄,玉姑娘还未醒来,是何缘故?”
屠中翼道:“昨日我去关押房探望玉姑娘,看到屠不疑从那里走出来,我担心他对玉姑娘不利,就逮住他问他做了什么,他说玉姑娘牙尖嘴利触怒了他,他就喂了玉姑娘蒙汗药,今日下午就可醒转。屠不疑很奇怪,从不近女色,对女子总是很厌恶,他见我抓了一个姑娘回来,就去给姑娘一点气受,这也说得过去。我进去关押房,看玉姑娘没甚事,只是睡了,就没多想。”
萧夜道:“不对劲儿,蒙汗药的话,药效早就该过了。”
屠中翼惶然道:“难不成是……是幽眠花。”
太华山有一座观瞻阁,搜罗了数以万计的书籍经典,幼时孤寂,乐悠常在阁中消磨光阴,曾见过一本毒经上对“幽眠花”有所记载,飞鱼也曾对他提及过,开玩笑说若以后乐悠惹她生气,就要给他服下幽眠花。此花无药可解,她的大姑姑将之移除了。但乐悠从观瞻阁的孤本中读到,此花之毒有解。
乐悠道:“服食了幽眠花就会沉睡到死,幽眠花本是镜花山栽种,屠不疑怎会有?”
屠中翼道:“听闻华公子博学洽闻,果不其然,我也是无意中听屠不疑提及,说他有幽眠花,还说他是从魔教中人手中得来。此花算作毒花,华公子可知从何处可觅得解药?”
乐悠道:“此事中翼兄毋须理会了,趁今夜赶快离开青州。”
屠中翼站起身又要行礼,乐悠又将其制止,“一路小心。”
屠不疑将屠中翼的“尸首”扔进乱坟岗,如此胆大妄为不留情面,丝毫未将他放在眼里,也未将大当家放在眼里,此举更是对屠中翼的侮辱。
焉知非福,屠中翼反而因此“借尸还魂”,“盲侠”的流星珠的确稳稳当当地射中了他的心脏,可屠中翼的心脏并未长在正常的位置而是长偏了,江湖上人人都晓得盲侠一出手,流星珠正中心脏,没有活口,无人怀疑屠中翼还没死。
屠中翼也不会任由屠不疑放肆,屠不疑四年前投靠屠门,他曾暗中派人细查屠不疑的过去,皆一无所获。只对他在屠门的所作所为有了些发现,屠中翼对乐悠说:“华公子,屠不疑在拜祭一个人。”
乐悠嘴角微微上扬,对屠中翼说了一个名字,屠中翼惊讶地点头,瞬时对乐悠更为佩服,诧异道:世上真有这种两脚不出门,坐知天下事的人?
屠中翼告辞后,乐悠对萧夜说:“手书一封,署上我的真名,明日邀屠不疑会面。”
说毕即走入飞鱼卧室,徒留萧夜一人静立在月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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