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刁很担心这个行事古怪的扁神医不会如约而至，十天期限一到，早早地守在大门口张望，巴巴等了两个时辰，巳牌时分，扁神医优哉游哉地大驾光临，同行的除了一个随身侍候的徒弟之外，还有再次声名大振轰动宇内外的太华山掌门人公子华无悠，以及华无悠的师弟兼小厮萧夜。
  小刁将来人引进内堂，边走边对扁神医讲述这十天飞鱼的眼睛状况，口气甚是焦急，忧心如焚，这十天不见好，飞鱼整个人也是恹恹的，提不起精神，但并未气馁。
  小刁在讲述中时不时瞥一眼乐悠，气韵一如既往地雍容无双，绝代风华，脸上无一丝战胜了魔教教主的自负骄傲之色，比起平时倒多了些严肃，小刁心想：他莫不是和我一样担心小姐的病情，他对小姐到底是怎样的？如同萧夜所说的那样用情至深么？可是他一次一次地伤小姐的心，又一次一次地救小姐于水火，若说他对小姐无情，我是断然不信的，可这情究竟有多深，也不大看得出来。
  扁神医说事不宜迟，要马上诊断，见到飞鱼，乐悠慢慢取下覆盖着她眼睛的罗帕。扁神医说：“屋子里用不着这么多人，留下我，乐公子就够了，你们守在门外，有需求，自会叫你们，没叫到你们，切不可推门而入，若是疗治途中被打搅了，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小刁道：“那麻烦你们二位了，我就在门口守着，放心，没叫我，我一定不来打搅。”
  飞鱼道：“多谢扁神医，我这眼睛还有救么？”
  扁神医道：“先看看，看看再说，毋须太过担忧。”
  飞鱼问：“还有一位乐公子，适才未来得及打招呼，有劳你了。”
  扁神医道：“乐公子也是医者，我请他也来看看。”
  乐悠道：“鱼姑娘请放心，在下定当竭尽所能。”
  小刁在门外走过来走过去，两只手交叉在一起，她回想刚才乐悠取下罗帕后望着飞鱼的神情，整个人定住了似的，那双眸像是要把飞鱼看穿似的，眸子里的柔情和怜爱使小刁动容，小刁明白那柔情和怜爱是无限的，身为女子，若是被自己喜欢的男子用这样的眼神看过，这一生还有什么可遗憾的。
  扁神医出门来，对刁钻姐弟，萧夜，阿幽说道：“腾出后院一间清幽的雅舍，把你家小姐移过去，乐公子正在替她针灸，后天我就要亲自操刀，后院清净，有利于疗治和静养。”
  扁神医说毕，转身就走，侍应背着药箱小跑跟着，小刁快步拽住扁神医的衣袖，“扁神医，我家小姐的眼睛究竟怎样了？”
  扁神医道：“刚才不是跟你说了嘛，后天我就来。”
  小刁道：“您这是要去哪儿？”
  扁神医道：“我出去瞎逛。”边说边甩开小刁的手，小刁紧攥着不放，“您会不会逛到海外去啊？”扁神医道：“要去海外早就去了，你放心，我答应过乐公子，治好鱼姑娘之前是不会消失的。”
  听他这么说，小刁才稍微放下心来，这十天里，小刁打听了很多扁神医的事，扁神医其人，姓名不详，世人皆以扁神医称之，他自己听着也乐，医术不消多说，配得上神医二字，讨厌的人不救，即使那人是皇帝王公，不讨厌的人也不救，只在心情好的时候救人，喜欢的人可以救但也要看心情。没人叫得动他救人，除了华无悠。
  小刁问萧夜，“扁神医这个老怪物为何买你家公子的帐？”
  萧夜道：“报恩呗，我家公子游历江湖，做好事存好心那是真心实意替别人着想的，从不望回报的，更不是为了扬名，可不像某些人，做一丁点好事弄得天下人皆知，还要别人涌泉相报。公子这份好心，自有那些灵性的人看得出来，扁神医这样的人，就算别人帮了他救了他，他也未必会报答的，他承公子的情，也报答公子，这是君子之交。”
  小刁道：“说这么多干嘛，你也没必要在我面前说你公子这么好话，我家小姐早不记得他是谁了。”
  萧夜道：“公子要鱼老板喝下相思泪，也是为了保护她，鱼老板不忘了所学的功夫，掌门人师父是不会放过她的。小刁，你甭怀疑公子对鱼老板的情意。”
  小刁道：“是了，是了，说这些还有用么，别说失忆了，失忆还重要么，重要的是眼睛。”
  小刁要推门而入，被萧夜制止，“公子在替鱼老板施针，你忘了，要等他唤我们时，才能进去。”
  飞鱼微微动了动，乐悠道：“醒了么？”飞鱼道：“我居然睡着了，睡了多久了？”乐悠道：“小半个时辰，眼睛是否还酸胀肿痛？”
  飞鱼道：“敷了扁神医的药早就不酸胀肿痛了，只是休息得不好，这些天感觉眼睛干涩疲劳还有些发痒，你这针一扎下去，我现在舒服多了。”
  乐悠道：“我开一剂安神助眠的方子，这两晚服了药，好好睡，后日扁神医诊治时，才有个好的状态。”
  飞鱼问：“乐公子，我们以前是不是认识？”
  顿了一会儿，飞鱼才听到对方的回答，“鱼姑娘怎会这么问？”
  飞鱼道：“你给我扎针时，我能感到你下手很轻柔，很细腻，本来我怕针刺进来会疼，没想到那一丁点不适过去了之后，感觉这么舒服。”
  乐悠道：“亏得你心情放松，一紧张就感到疼，放松些，针扎进来就没那么疼。我和你……的确是认识的。”
  飞鱼道：“真的认识啊？什么时候认识的？”
  乐悠道：“你的玉宇琼楼远近闻名，你又是心想事城第一聪明人加第一美人嘛，我自然要来吃顿饭喝个酒什么的，一来二去的，就认识了。你……单凭我给你施针，你就觉得我们认识吗？”
  飞鱼道：“气息。”乐悠道：“气息？”飞鱼点头，“熟悉的气息。眼睛看不见，感觉就很敏锐，你身上有我熟悉的气息，玉家可是制香的，辨味道最厉害了。只可惜，我失忆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乐悠道：“听小刁姑娘说过你丧失了记忆。那，鱼姑娘想恢复记忆么？”
  飞鱼道：“如果我看得见，有没有记忆倒无所谓，若是看不见，没有记忆真的不好过。咦，乐公子怎么叹气了？”
  乐悠道：“那个让你丧失记忆的人真是个十恶不赦的大混蛋，就该拿把刀把自己戳死！”
  飞鱼道：“我连是怎么丧失记忆的，都忘了。”
  乐悠道：“先别想这么多了，最重要的是这两天好好休息，不要忧思过重，以免睡不好觉致使眼睛疲劳，后天诊治过后，大概三个月左右就能视物。”
  飞鱼点了点头，乐悠又开始替她施针，助她安眠，午餐时把她叫醒，乐悠告辞了，飞鱼留他下来共进午餐，乐悠说还有事，只等下次。
  这几日，飞鱼食欲不振，表面看似平静，心里也着急，刁钻姐弟变换着法子给她做美食，飞鱼不好辜负他们一番好意，竭力多吃几口，但心情着实不佳，吃什么都无味，从眼睛看不见的那天起，一下子消瘦了太多，这日午餐由乐悠下厨，做了飞鱼最喜欢的几样开胃小菜，熬了一小锅米仁白果粥，飞鱼喝了一碗粥，乐悠又给他盛了一碗灵芝珍珠羹。
  飞鱼好像直到今中午才尝出食物的味道似的，嘴里觉得有滋有味儿了，道：“这羹今天做的不错，只是这食材不便宜啊，我们还吃得起么？”
  心想事城出了这场浩劫，玉家几乎倾其所有，飞鱼开的玉宇琼楼还有一家客栈一间绸缎庄全都关门大吉，再开张不知何年何月，伙计辞退了，小丫头片子留了两个，日常用度一省再省，平日里吃的也很平常。
  小刁笑道：“库窖里搜罗出来的灵芝，还有鹿茸，天山雪莲，燕窝，干贝，当归，天麻这些药材，想是豆苞藏进去的，我今早上找到，拿来做药膳了。”说的是假话，玉宇琼楼早就被掏空了，飞鱼叫小刁把所有的好东西都捐了出去，小刁也没想着留下一两样，这些名贵的药材都是乐悠送来的。
  小刁道：“你别只顾着喝粥羹，吃点菜啊，尝尝这鲈鱼，清蒸的，很新鲜。”
  鲈鱼片碰到飞鱼的嘴唇，言下之意是让飞鱼张开嘴，飞鱼吃了小刁夹的鱼，小刁问：“味道怎么样？”飞鱼点了点头，“好吃。”心想，我早就叫过小刁不要喂我吃，将菜夹到碗里就好，怎的今日她频频喂我吃，阿幽每每在用餐时就要呀呀呀地跟我说话，这顿饭怎的变安静了，感觉小钻也只顾着扒饭，就小刁一人兴奋得很。
  飞鱼喝完了羹，道：“我不吃了，你们慢用吧。”
  小刁问：“吃饱了吗？”
  飞鱼又点点头，总觉得这午餐气氛有点异样，至于异样在何处，她也说不上来。
  小刁收拾好后院雅舍，飞鱼搬过去时闻到阵阵扑鼻香味，小刁说小钻和阿幽去郊外花谷中移栽了很多花木过来，有水仙，山茶，玉兰，君子兰，百合，仙客来，牡丹和芍药，四五月的天气，这些花开得正艳，就算看不到，闻闻香气也是好的。
  飞鱼道：“花谷中可没有牡丹和芍药。”再说了，小钻和阿幽两个浑球哪懂得这类雅事。
  小刁笑道：“这两样嘛，是有人送的。”
  飞鱼问：“谁送的？”
  小刁道：“呃，林员外，以前和小姐做过生意的。”
  飞鱼道：“林员外，你上次不是说这家伙常把玉宇琼楼当成春药楼，每次一上门就点牛鞭面，吃完就去青楼，不会是那个贱人林员外吧，送我牡丹和芍药，这人怎么回事？”
  小刁吱唔一声，笑道：“另，另外一个。”
  飞鱼不再多问，坐在亭子的栏杆上，刚喝了一小口茶，小钻来报，“乐公子来了。”
  小刁道：“快请。”
  等乐悠走进来，小刁打了声招呼就退下去了，她瞧见乐悠带了新鲜玩意儿给飞鱼，也知道飞鱼心情不错，远远望去，他们坐在亭中，真正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小刁心想，就算小姐忘记过去的事了也没关系，他们可以重新开始嘛，就从现在起，重新确立一场亲密关系，这不也很好吗？
  花是乐公子送来的，午饭也是他下厨做的，还亲手夹菜喂给小姐享用，那温柔如水的宠溺痴情，无微不至的精雅动作，小刁几乎都感动地想要落泪，她想，毋须再怀疑乐公子是否对小姐有真情意，若一个人不喜欢另一个人，那眼神恐怕是装不出来的。
  小刁刚离开后院就听到飞鱼一声大叫，赶紧跑回去，只见飞鱼狠狠地朝地上掼碎茶壶，恼怒气急，小刁忙问：“怎么了？”
  飞鱼道：“这个乐公子竟是个淫贼？”
  “淫贼，怎么会呢？”小刁望望四周，并不见乐悠人影，想必惹得飞鱼发怒，一溜烟从后门遁了。
  飞鱼气得跺脚，“刚开始还好好说话，说着说着，我感觉他身子靠过来越离越近，我避开他，没想到……这人，这坏蛋，色狼，他居然，居然亲了我一下。”飞鱼猛拍桌子，“这淫贼滚到哪去了？”
  小刁捂着嘴，差点笑出声儿，道：“我来的时候不见他。”
  飞鱼道：“我本想掴他一巴掌，谁知被他握住手，手背也遭这色蝎蜇了一下。”飞鱼猛搓手，“怎么这么讨厌，还以为他是个正人君子，说话也文雅得体，没想到是这么个人，这扁神医怎会把这种人叫了来，扁神医来的时候我可要问他清楚。”
  小刁道：“小姐，乐公子冒犯你是不对，我看，他是对小姐有意，还有啊，乐公子真的是人才出众，心想事城所有的美男子都比不上他，他跟你倒是蛮登对的。”
  飞鱼道：“小刁，你在说什么，我被此人轻薄，你非但不怒，好像还挺高兴的，咦？这不对呀，你是怎么回事呀？”
  小刁道：“好啦，好啦，我叫阿幽去把他抓来，让你好好出出气。从此刻起，我寸步不离你，再也不放人和你单独相处了，你可放心啦。”
  飞鱼点点头。
  这夜，飞鱼听到一曲缱绻幽婉的笛声，时而清晰时而朦胧，想必吹笛人独自走在湿漉漉的夜色里，在细雨中凭借笛声呼喊着，犹如夜之幽灵，笛声随着无边丝雨以及渐浓的夜越发显得孤单惆怅，落寞的旋律中还能听到发自肺腑的火一样的情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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