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16分居（中）
  唐染回去的时候，爷爷正在听京剧，手搭在腿上，跟着打节拍。
  唐染走了过去，坐在顾老爷子旁边。
  老爷子跟着节拍轻轻晃着头，嘴里哼着些什么，过了一分钟，才问她，“听得懂？”
  唐染摇了摇头。
  “喜欢听？”
  唐染又诚实地摇了摇头。
  顾老爷子也不恼，“年轻人不喜欢听这些正常，觉得这节奏太慢咯，我这年纪的人，就喜欢慢一点，慢一点多好哇。”
  好像这方唱得慢一些，那方时间就走得慢一些般。
  “这是《春闺梦》，‘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这句话唐染确是这知道的，这是杜工部的《新婚别》。既是由《新婚别》改编，那大致内容应该讲的还是这么一个故事，丈夫出外从军，保家卫国，新婚妻子在家等归期。
  这么一了解，她再静下心来听，便真的能听得个大概了，也就不再那么晦涩难懂。
  “这是程先生上世纪的原版录音，可珍贵了。”
  “程砚秋，程先生？”
  老爷子面带笑意地点点头，“这里的妻子，张氏，便是他唱的，唱得是不是很好？”
  唐染是个门外汉，只能看个热闹，听不出水平，但程先生的水平自然是顶尖的，她也就点点头。
  “你这丫头，就会哄人。你哪里听得出什么好坏。”
  老爷子拆穿了她，她也不羞，诚实地点点头。
  老爷子拍了拍她的手，“不懂没关系，陪我听完就原谅你这个丫头。”
  于是唐染安心坐在老爷子旁边，学着老爷子打着节拍，一时间也就真的沉浸在其中。
  “你知道我最喜欢哪一段？”
  唐染想了想，试着说：“她先生跟她告别那段？”
  老爷子摇了摇头，他说：“我最喜欢的是，刘氏跟她儿告别那段。”
  说罢，他便唱了起来：
  “‘最可叹你的父早年下世，留下了小姣儿正在孩提。那时节家贫穷少柴缺米，吃千辛和万苦把你扶携。实指望你成人勉供菽水，料不到老年人无靠无依！我已是年八旬余生无几，怕的是你生还我早西归’。”
  顾老爷子没有学文亮臣先生唱老旦，他就用他本来的声音轻轻哼唱着，偏生是这样，教唐染落下了泪。
  第二天，她跟顾西洲将卧室门打开，看见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爷爷，就突然想起了昨天，昨天他唱的那段唱词，悲伤如排山倒海般向她袭来，她承受不住，拉着爷爷的手，在床边嚎啕大哭。
  老爷子这一生，实在不算顺遂。在他本应该颐养天年的时候，经历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然后压抑着悲伤，一人将两个孙子抚养长大，顶着那些心怀鬼胎的人的流言蜚语，带着他们躲明枪暗箭，历经低谷与挫折，在风雨飘摇中保住了顾家的家业，也终于将两个孙子抚养成人，看他们成家立业，看血海深仇得报，如今，终于是去了，去找他的宁静了。
  ……
  自秦蹇将dream醉生梦死的主管权交给徐展后，便只一月来一次，听一下汇报，看一下流水。
  “行，今天暂时就倒这儿了。”
  说完，秦蹇从椅子上起身，拿着外套就往门边走。
  徐展跟在后面，带上了门。
  “我听说，你最近跟一个小丫头走得很近。”
  徐展的脚步顿了顿，然后神情有些不自在地说：“咳，只是看她可怜，帮了一把。”
  秦蹇点点头，她也乐意看到他有个归宿，只是有些事不得不防，“调查过了？”
  徐展点了点头，“嗯，没有疑点。”
  秦蹇倒是停了下来，饶有兴味地说：“这么说来，你确实打算和她长期、进一步的发展了？”
  如果只是不相干的人，何必查。
  徐展又愣住了。
  突然，一个女人从一个包厢里跑出来，直冲冲地朝秦蹇跑来，徐展迅速上前，拦住了她。
  “秦蹇，救我。”那女人被拦下后朝秦蹇喊。
  秦蹇这才给了这个女人一个正眼，“温南意。”
  温南意跑出来的那个包厢里又冲出来几个人男人，往这边走了过来。
  显然是为了抓温南意来的。
  徐展回头看了秦蹇一眼，秦蹇点了一下头。
  徐展便令人拦住了那些人，跟他们说了些什么，那些人便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了。
  秦蹇就在这时接到的顾西洲的电话。
  “南意出事了，就在dream。”
  得，紧张得连嫂子都忘了喊。
  “她没事，在我这。”
  “那就好，我马上过来。”
  秦蹇刚想告诉他，没有必要来一趟，在家里好好陪唐染，结果没来得及，被他挂了电话。
  秦蹇有些无语。
  看着温南意这弱柳扶风的模样更是来了气，这女人要玩到什么时候，顾西洲也是个脑子糊涂的，明明怎么看都是她家的唐染比较好，通情达理，乖巧可爱。
  她把她带去了另一个包厢，灯开得通亮。
  “你还告诉了顾西洲？”
  温南意已经整理好了衣服，“嗯。”
  司马昭之心，她倒也不藏着。
  “我给他发了信息，以防万一。”
  谁知道等了许久他都没有来，她便只能跑了出来。
  本来，这次卧底应该是没有危险的，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错。
  这么想着，话不知不觉也说出了口。
  秦蹇觉得有些好笑，“你是把你自己的脸的辨识度想得太低还是把他们的智商想得太低？”
  她现在是真的觉得温南意那些调查文章，那些成功的卧底事件，真的是她运气好。要是换到她这，这女人怕早就没命了。
  这女人，是觉得顾西洲对她狠不下心，他们对顾西洲狠不下心，所以会对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么？
  嗯，她是答应过顾西洲不伤害她……
  “你是说他们认出了我？”温南意估摸着秦蹇话里的意思。
  “温大记者多出名啊，近几年出了几个报道，风头无两，随便长点心，就应该知道你是何等模样，认出你不是很正常。”
  温南意无言，心里知道她说的是真的。
  “你在查什么？”
  秦蹇忽然来了兴趣，查什么查到她的醉生梦死来了。
  秦蹇有一种让人娓娓道来的本事。
  温南意也没法抗拒，将来龙去脉说了一个大概，“上回我不是报道了一个集团卖-淫事件吗？”
  她是指上次在c市出事的那个案子。
  “后来发现，这个卖-淫集团还应该牵扯了人口贩卖，不然那些女孩子都是从哪里来的？骗也骗不了这么多。这个集团背后肯定还有人。之后我又做了些调查，发现不止他们涉及了卖-淫，还有其他人，这是一个极其庞大的组织……今天是我接到线报，说那个包厢里有人是内部人员，我就……”
  醉生梦死是一个声色场所，很多事秦蹇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醉生梦死，强买强卖的事本就不可能发生，因此断了很多外来皮条客的来源。
  这次还涉及到人口贩卖，真是一再戳到她的底线。
  她朝徐展使了一个眼色，徐展会意，便走了出去。
  “你可查到了是谁？”
  温南意本要脱口而出，却停了下来。
  她查到了些眉目。
  宁家，宁斯棋。不过宁斯棋已经死了，那这生意估计是由阮淇淇在运作。
  她不想告诉秦蹇。秦蹇在她眼中，跟这些人没什么分别，她怕秦蹇决定黑吃黑，到时候，这个组织不过是转了一个手而已。她要的是彻底曝光，捣碎这个他们。
  “没，没头绪。”
  温南意前后的变化太过明显，秦蹇一看便知道她在撒谎，虽然不知道撒谎的原因，但也能理解，有防范心是正常的。
  徐展在外面，下了死命令，要严查这些外部来的皮条客，要注意包房里的求救信号，简而言之，严查。
  醉生梦死严查这件事之后，断了那些人的一个金钱大来源，收入直降，账目上很不好看。这也是逼阮淇淇下狠手的原因之一。
  秦蹇估摸着时间，便走了出去，正好看见顾西洲快步走了过来。
  他朝秦蹇点了点头，问：“她在里面？”
  秦蹇给了他肯定的回答。
  顾西洲正要开门，秦蹇却拦住了他。
  “你是以什么身份来的？”
  顾西洲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温南意的情人？”
  顾西洲脸色变了变，“瞎说什么。”
  秦蹇状似恍然大悟，“哦，不是啊。那是……她的前男友？”
  顾西洲脸色越来越难看。
  “前男友的话，前女友发生什么事，也跟你没关了。”
  “唐染的丈夫？还是，尧尧的父亲？这身份，跟你现在急冲冲来找温南意也不搭界啊，你跟我说说，你是以什么身份来的？”
  听到唐染和尧尧名字那一刻，顾西洲的心便沉了沉。
  他已经很久没有像今天这样，听到温南意的消息后，这么急了。
  他是在跟唐染欢好完之后才看到的手机，看见信息那一刻，席卷上来的是浓浓的担心和自责。
  他已经失去了爷爷，他无法想象，他过去喜欢了那么多年的女人要是出了事……
  他怎么不早一点看见信息呢？会不会太晚了？
  所以他很心急，一边下床一边给秦蹇打了电话。
  唐染当时，一句话都没有说。
  她一句话都没有说。
  很不寻常。
  秦蹇看着现在已经神游的他，加了一把重火，“她就是觉得你不会抛下她不管，所以才如此肆无忌惮。万一她一辈子都这样了，你一辈子也要一听到她召唤，一见到她对你勾勾手，你就抛弃妻子去找她么？”
  “真是替小染不值。”
  抛妻弃子，这么严重么？
  他以前从未想过，他这样的行为是抛妻弃子。
  原来，他这么做，是抛妻弃子……
  “小染也是脾气好，忍了你那么久，要是换了我，早就带着孩子跑了，让你一个人和你时不时出现的白月光过。”
  “跑？”顾西洲喃喃自语。
  他想到那次回家，家里空荡荡的，爷爷还在，佣人还在，可是唐染不在，他就觉得空荡荡的，寂寞又孤单，又委屈，好像全世界都抛下他了一样。
  唐染不会抛下他的，不会的。
  他只要想到那个空荡荡的画面就无法呼吸。当时还只是委屈难过，现在回想，真是连呼吸都不顺畅了。
  “你要想好，世界上没有那么多的两全，你只能择一个。你是想要唐染跟你过一辈子还是温南意跟你过一辈子，你选谁，我和你哥都不会管了。但你要想好，只能选一个，选了一个，和另一个就要彻底断了。彻底断。”
  秦蹇一字一句地道。
  顾西洲从听到“只能择一个”的时候起，脑海里就已经有了答案。
  他要唐染。
  他不知道什么爱不爱，什么喜欢不喜欢，他不知道他还喜不喜欢温南意，他不知道他对唐染有多爱，但面对这个选项，要他选择一人共度余生，此时此刻，他只想选唐染，他的小唐染，爱害羞，有点怕他，闹别扭的时候又天不怕地不怕的唐染。
  余生有她，一定不会无聊，一定不会寂寞。
  他跑了出去，跑得飞快，一眨眼就没了影。
  秦蹇看着他的背影，勾起了嘴角。
  不可能的。他选谁，她和顾容与都不会管的这句话，是不可能发生的。
  温南意？他敢选！
  她唤来了徐展，“以后我们各地的场子都禁温南意。哪个不听，罚钱。”
  “......是。”
  她是不能对温南意怎么样，但她可以选择眼不见心不烦。
  温南意接到了齐远的电话，邀她见一面。
  想到接近阮淇淇不仅可以为丁恒报仇，还能调查案子，一石二鸟，温南意便答应了齐远与他合作。
  ……
  顾西洲跑回家，还来不及上楼，就被管家堵住了，听他说了一句，“小太太带着小小姐走了。”
  正在上楼的顾西洲止住了步子，转身慢慢下楼，步子有些虚晃，他站在管家面前，问：“走了，走去哪儿了？”
  老管家看着小少爷这模样很是心疼，哎，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啊。
  这小少爷平时对小太太是极好的，只是回回都在深夜跑出去，任小太太再大度也受不了啊。这老太爷也没了，小太太再不用给小少爷面子，抱着小小姐离了家，哎。
  “没说。”
  他捏了捏眉心，然后道：“备车，去唐家。”
  老管家没动，“这个点，怕是都睡了吧。这时候去接人，给唐家那边的印象不好。”
  顾西洲听了这话冷静了下来，摆了摆手，终究将半夜去唐家接人的计划作罢。
  他一个人六神无主地回了卧室。
  洗了澡，上了床，盖上了被子，侧着身，看着左侧空无一人的床，捂住了自己的心口。
  唐染喜欢睡在他左侧，在他正躺的时候，她就喜欢枕在他手上，一只手放在他胸口，感受他的心跳。
  他好像还记得她小手放在他胸膛时的温度，暖洋洋的……
  心中一动，他爬起床，拿出了手机，将电话拨了出去。可惜，他所幻想的事并没有发生，唐染拉黑他了。
  他心里好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感情无法宣泄，无意间划开了相册，相册里只有不超过十张的照片，唐染占了一半。都是他趁她熟睡时拍的。唐染睡姿不好，但他就是喜欢她肆无忌惮的在床上翻滚的样子，紧紧地抱着他的样子。手机里还有一张合照，他把睡着的她偷偷抱在怀里，然后空出一只手，举起手机偷拍的。
  看着看着，唇边就漾起了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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