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洁的赤足从浴桶踏出，氤氲的热气散尽，借着朦胧的月光，柳兮水摸索到了阿婆给她拿的衣服。
  正待穿上，底下的裙带莫名勾住了脚腕，柳兮水向前倾去，双手本能的扶住了浴桶边缘，人没摔伤，可惜了手上的干净衣裳，全部泡入了洗澡水中。
  吱呀——
  外面传来推门的声音，先前被柳兮水抵在门口的椅子，与木门摩擦得咔咔作响。
  柳兮水本能的屏住呼吸，踮起脚尖去寻衣篓里的脏衣服。
  外面急促的推门声还在继续，柳兮水尽量使声音保持平静，问道：“是谁？”
  “姐姐，我要进来，开门！”是阿凉的声音。
  柳兮水一手捂住胸前，另一只手快速从脏衣服中找到了百宝囊，她清楚的记得，哥哥在百宝囊放了三样东西，其中一件就是火纹流云裙。
  咚咚咚……
  一下、两下、三下……一直在敲，边敲边有孩童的声音在喊：“姐姐，开门！”
  “我……我在穿衣服，等我穿完，马上去给你开门。”柳兮水手忙脚乱的回答道。
  “姐姐，阿凉就是来帮你穿衣服的，快开门啊！”
  男女有别，这样的言论是何其荒谬！
  阿凉不过五六岁孩童，应该是还未通人事，柳兮水不愿以最坏的思维去揣度这种行为，“谢谢，姐姐自己可以的，你的好意，我心领就可以。”
  “别闹了，姐姐，让我帮你吧。”
  静谧的夜晚，空气中连根针掉落的声音都能听到，方才柳兮水赤身裸体，乱了方寸，现在穿好了衣裳，她才察觉出异常。
  声源不对！
  门朝北方，向阳，阿凉的声音却是在窗户外面，正阴南方。
  “姐姐，姐姐……”外面还在断断续续的喊着。
  竖起耳朵，柳兮水仔细的分辨着阿凉的方位，也不对啊，这次声源又在西南方。
  无论方位如何变化，声源都是在南方徘徊不定。
  柳兮水惊恐的看着晃动的木门，如果可以确定在窗户边移动叫喊的是阿凉，推门的，又是谁？
  收拾好百宝囊与修道灵册，柳兮水壮着胆子将抵门的椅子挪开。
  慢慢的、慢慢的，推开锁闩，房间很暗，月光很亮，柳兮水拉长的影子映在墙上，有些孤寂。
  拉到一半的锁闩，又被柳兮水死死的推了回去，再次锁紧了房门。透过门缝，月光下的影子提醒了她，外面的东西，绝对不是人。
  并不是说“它“没有影子，而是······没有人的影子能长八只脚。
  妖吗？柳兮水心中思索着对策，千玉神宫的妖何止千万，妖害人命，无非是图血肉裹腹，图魂魄增进修为。
  妖界的定律，不惹强灵，恐遭横祸，大多数妖都是欺软怕硬的，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怕。
  门外的是妖，那窗外······
  道家有云，无惧皆虚幻，破除恐惧，才能看到实像。
  直接走到窗边，柳兮水推开窗的那刻，闭上了眼睛，她不确定接下来入目的画面，能带有怎样的冲击。
  不变应万变，冷静——
  柳兮水深吸了口气，慢慢睁眼，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场景，即使是柳兮水心里早已做好看见鬼怪走尸的准备。
  出乎意料的是，窗外没有一丁点儿血腥，可怕之处，在于阿凉身边还牵着一个女人，长得和柳兮水一模一样的女人。
  道家有云，无惧皆虚幻，道家却未曾言，触目皆惊心，柳兮水现在的心情，只能用惊心二字来形容。
  阿凉看着房内的柳兮水，说出了更惊悚的话，他道：”姐姐，你没有手，怎么自己穿衣服？“
  笑话，手不是好好长在自己身上的。
  柳兮水顺着阿凉的视线低头一看，差点没咬断自己的舌头，什么时候？什么时候袖子空荡荡的，明明不疼啊！
  无惧皆虚幻，无惧皆虚幻······柳兮水不停的默念着这句话。
  阿凉将身旁人偶的手粗暴的卸了下来，断臂的截面很整齐，连血都没有迸出。
  看着阿凉步步逼近，柳兮水就觉得他每前进一分，死亡就逼近一分。
  阿凉纯真的笑着，甚至带有诱哄的语气，“乖姐姐，别怕，只要你听话，装上这双新手，我们就是同类了。”
  同类?柳兮水彻底绝望了，完全看不到，这家伙的本质到底是什么！
  屋内阴风阵阵，柳兮水的心跳很快，快到要脱离胸腔，阿凉已经翻过了窗户，行至柳兮水面前。
  走近，柳兮水才发现这家伙的眼睛是绿色的，阿凉试图给她装上木偶的手臂。
  刚碰到柳兮水火红的裙子，“啊呜——”阿凉扭曲的惨叫，疼得立马将手缩了回去，假肢也摔落在地上。
  手掌被灼伤了大片，火焰接触的皮肤，持续生效燃烧，阿凉的灼伤从手掌延伸到了整只手臂。
  当机立断的斩下废掉的右手，阿凉的头上冒着虚汗，绿色的血浆喷了柳兮水一身，溅到了火纹流云裙上，浓烟冒出，邪恶的污血，竟刹那被净化了。
  阿凉吃痛，终于露出了狰狞的面孔，“该死，贱人，这是什么鬼东西？”
  柳兮水道：“你现在收手，我保你性命无虞。”
  因为火纹流云裙的净化效果，柳兮水镇神冲破了幻觉，看到双手完好无损的生在肩膀上，柳兮水欣喜若狂。
  “好个狂妄的小丫头，你以为仅凭区区一件破衣裳，就能拦住我！”
  阿凉大喝，身材拔高数丈，转眼就从孩童变成了青年模样。
  头戴黑铜獠牙面具，全身上下包裹得密不透风，右手也从参差不齐的血肉内长了出来。
  柳兮水目睹着阿凉的变化，心想这回真是遇到麻烦了，复原之术，要修炼个几千年的大妖才会使用。
  从背后偷偷掏出百宝囊的第二样物品，一个三厘三的头骨盒子，半个巴掌大小。
  这其二，曾是柳眠书的法器，名叫神仙纸，也叫神仙皮。
  传闻，九天的仙人为了度化当年的万妖女王太古明音，从仙境入了魔界。
  明音的魔性不是几日就能化解的，日月梭罗，仙人陪伴了她三万年，三万年，于神仙来说，只是须臾。
  这是场心灵的拉锯战，仙人想带魔入佛，明音亦想害神堕魔，双方长久的僵持不下。
  直到有一日，仙人得知，明音爱上了凡间的一个僧人。
  他是佛陀转世，拥有九世功德，经过这最后一世，僧人就可以踏入通天桥梁，立地成佛了。
  明音很苦恼，她很想将僧人掳回魔界，不然过完这一世，她连看爱人一眼的机会都没有了。
  可是，她不能这样自私，明音深知，僧人的佛心，远比她的私欲重要。
  最后，明音选择了成全，在凡间的八十八年，她常常幻化成小蛇，躲在暗处听僧人诵经。
  整整八十八年，明音日夜听经，经文削减了她身上的戾气。
  僧人圆寂的那日，金光漫天，通往西天极乐的桥梁，从九重天延伸到寺庙。
  看着爱人远去的身影，明音抑制着砍断通天桥的冲动，心如刀割。
  轰隆——
  巨响划破了天际，桥……终究还是断了，动手的，不是明音，而是仙人。
  他嫉恨，凭什么他三万年都做不到的事，僧人八十八年就完成了。
  又或者，仙人真正恨的，并不是他没有能力感化明音，而是……那该死的僧人替他完成了任务，仙人再也没有理由陪在明音身边。
  通天桥断，僧人的魂魄无处安放，再不入灵山，僧人就真的死了。
  明音第一次在僧人面前现身，她说：“大师，随我去魔界吧，那儿有花有草，就是有点黑，还有点冷。”
  “施主，天桥已断，贫僧向佛的心，却永远不会断。”
  僧人拒绝了她，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僧人的魂魄几乎要看不见了，明音化回了原形，她本是条七彩巨蟒。
  用蛇身卷着虚弱的僧人，明音冲入了九天，忍着天界的纯元净气，明音终于背着僧人来到了灵山脚下。
  等待他们的，却是更恶心的阴谋，仙人谎报，万妖女王带着邪僧入侵灵山，天帝震怒，命仙人率百万神兵在灵山围堵。
  太古明音愤怒了，魔兵与神将在灵山脚下大战了三天三夜，明音背着僧人，闯过腥风血雨，僧人的魂魄更淡了。
  明音一直喋喋不休的同僧人说着话，“大师，等上了灵山，你成了佛陀，会不会忘了我？”
  “大师，魔界很冷，如果两个人的话，会不会温和点?”
  “大师，悄悄告诉你，当你是个额头点朱砂的小沙弥，那时候，我就喜欢你了，现在你这样老态龙钟的，满脸皱纹，本女王才瞧不上呢。”
  僧人张了张嘴，像是在说什么，可惜，明音没有听懂，她一心以为，只要入了灵山，她的爱人就能活下来，哪怕是永不相见，也好啊。
  连滚带爬的背着僧人上了灵山，大雷音寺的门，却重重关上了。
  “为什么！为什么……”明音发疯般的质问。
  佛说：“你回头看看身后。”
  转身，死伤无数，血流成河，灵山被魔界神界士兵的血染红了。
  这还是那个圣洁的灵山吗？血铺成的通天之路，这样的佛陀，大雷音寺不能接纳，也接纳不了。
  十世的功德，灰飞烟灭。
  看着遍地的尸体，僧人流泪了，早知成佛之路如此……原来，执着也是罪，他虔诚的双手合十，随风而去。
  “你们全部都要陪葬！”
  明音哭得撕心裂肺，她向释迦摩尼发起了挑战，她亲自剥了八十七张天神的皮，以血魔的头骨封印，制成了天地变色的神仙纸。
  折纸有多少变化，持纸人就有多少兵马，一纸在手，千军万马。
  杀到灵山佛台，如来摇头，“痴儿，还不悔悟?”
  明音回到了背僧人的那日，她听到了，僧人要对她说的话。
  谁也不知，万妖女王为什么从灵山撤了魔兵，返回了魔界。
  远远的，明音就看到仙人站在魔界等她，还是一派风姿卓越、出尘脱俗的模样，他说：“两个人在魔界才不会冷。”
  一柄剑，插入了仙人的胸膛，他瞪大了双眼，似乎很是惊讶。
  明音一层一层剥去了他的人皮，果然，人皮里面的血肉都是黑色的，他早就入魔了。
  抱着装有八十八张神仙皮的盒子，明音从当初断掉的通天桥跳了下去。
  没有你的世界，不止魔界冷，到处都好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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