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华殿内，歌舞升平。
  张瑶不早不晚，在宴会开始前一刻恰好踏进大殿，那些早想与她攀谈的权贵，见状都只得悻悻地坐在座位上。
  张瑶将一切看在眼中，扶着侍女的手落了座，从乳母手中接过小儿子抱着，又亲了亲两个女儿，便让人带着几个孩子都下去了。这样一来，连想要通过孩子与张瑶套近乎的人都止住了步子。
  一时间殿内人低声议论纷纷。有说张瑶不近人情的，有说她不识礼数的，也有说她不知进退的。
  张瑶自小习武，听力和目力俱佳，老早听清了他们自以为低声的谈论。她往首座龙位上看了一眼，见苏悦潇神色依旧淡淡，便不再关心那些人了，径自夹了筷子菜吃。
  高座上苏悦潇忍俊不禁。八年了这丫头还是如此有趣。她不发话，也动了筷子。
  其他人这才开始动筷。
  张瑶心中明白他们的想法。
  张瑶嫁出去八年，北疆安定了八年。而且镇守北疆阳关的本就是她兄长张辰。这就是说，整个北疆都握在张家手里。而皇帝苏悦潇对此没有丝毫意见，甚至还有助推之意。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张家是皇帝要扶持的新贵。
  齐国自高祖开国来尚不到四十年。高祖与高国父出身草莽，虽说后来义军壮大后赢得了益州军政府作为后盾，逐渐站稳了脚跟，但终究根基浅薄。再加上当年义军包围上京城时，是由天下清流之首华家的家主亲自开了城门，故而义军占领上京不费一兵一卒，后来也没有大肆诛杀贬谪前朝旧臣。因而建国以来，仍旧沿用着前朝的制度，并仍旧让前朝旧臣入朝为官。这虽然安定了人心，但旧臣难免抱团结营，引得新朝处处受制，苏悦潇即位后便着手开始改变这个局面。苏悦潇大力扶持新贵，譬如如今丞相莫家、定国将军张家、镇国公萧家；而前朝旧臣，都尊于高位，却已逐渐被架空了实权，譬如华国公华家、奉国公张家、辅国公秦家。同时，新旧联姻极为常见，而他们定国将军府，正是其中的焦点。一个张家，同时牵制住了夏家、秦家、华家和西夏。
  如今张家愈发水涨船高。长女张宓领殿前行走，又是一品诰命，在夫家也是当家主母；长子张辰常年驻守北疆，又兼为梁王苏凌远陪读，深的皇帝器重；次子张縯如今奉职于西郊大营，统领数万兵马；小女张瑶是一品国公主，为西夏王后，地位超然。故而，所有人都知道，张家是不能得罪的，更想着如何才能讨好这位公主，借此与张家攀上关系。
  张家如今所有子女俱已成婚，唯一的继承人，秦明钰生的张昀，早在出生后不久就入了宁寿宫圣宁国父张烨名下教养，以慰国父鳏居之苦，往后的婚事必然也要由皇家做主。所以通过联姻套近乎显然是不行了。如今张瑶归来，这么好的机会，他们怎么能不抓住?
  再次打发掉一个来与她搭讪的贵妇人，张瑶端起茶盏啜饮一口。家乡的茶水一如记忆中的味道，但眼前景实在太过烦人。她心下暗叹，到底是与西夏那群直爽汉子处惯了，她应付上京这些带着人皮面具的人都有些不习惯了。
  她目光落在襄王府空着的座位上，往后一靠，哀叹一声：烦人啊！真想念北疆的骏马蓝天，真想念元景瀚那家伙呀！
  想起某人在阳关外可怜巴巴的样子，她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这时有一锦衣玉带的少年过来。他刚褪去稚嫩的脸上含着略显羞涩的笑容：“瑶姐姐。”
  是楚王府的世子苏凌川。当年张瑶还在上京时，两人一起玩过。武成二十六年，十二岁的苏凌川在春猎场上一鸣惊人，摘得桂冠，苏悦潇亲自送给他一把当时震动九州的枪。如今少年初长成，眉目间颇有其父苏泓辉的风范。
  苏凌川在她身边坐了下来，礼貌地隔开了一段距离。
  张瑶往楚王府席位看去，看到一个浅粉宫装的少妇，笑着说：“你娶妻了？她很漂亮。”
  苏凌川怔了一下，旋即道：“是啊。不过她很无趣。”也不知他回答的是哪个“是”。
  楚王苏泓辉和王妃萧颖亲自挑选的儿媳，自然是各方面都百里挑一的大家闺秀。只是苏凌川自小在外面野惯了，即使知道自己即将继承王爵，不得不回府收心，但依旧改不了本性，自然是讨厌这种娴静端庄的后宅之妇。
  张瑶从前没见过那女子，一时也不好评价，只付以一笑。众人目光都盯着她，她也不好过去敬酒，只遥遥点了点头。
  苏凌川在她身边坐了一会儿，见她不复从前活泼，又不停地接受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炽热的目光，一时如坐针毡，却又不想就这么走了，只巴巴地看着张瑶。
  张瑶在他嘴里塞了块桂花糕，低声说：“回去吧。今日人多，也玩不开。我在上京留些日子，到时候再一起玩。”
  苏凌川一喜，没管那糕点噎得慌，不迭地点头，起身回自家席位上去了。
  夜已深，歌舞也已经换了几波。
  张瑶终于起身却是去了长姐张宓身边。张宓拉住她的手让她坐下，身边儿子夏泽乖巧地叫了一声：“小姨。”
  张瑶摸了摸夏泽的头，对张宓道：“今日的宴会，我很喜欢。”这话是说给大家听的。她往张宓身上一靠，压低了声音说：“我给姐姐姐夫还有小泽都带了礼物，在这大殿上拿不出来，我让人送你们家去了。”她笑眯眯看向夏泽，“你娘亲上回来信说你想要弓箭，你姨父亲手给你打了一把，让我捎回来了。”她看到夏泽稚嫩的眉眼间掩藏不住的喜色，心中暖融融的，“你姨父跟我吹牛说他做的弓箭天下无敌，你最好两天就给他玩坏，正好挫挫他的锐气，我好久没见他吃瘪的样子了。”
  张宓笑骂：“少在孩子面前说这些。”心中却着实宽慰，看来张瑶在西夏过得极好了。
  张瑶撇嘴，嘟囔道：“姐夫不在……他要是在，肯定整个大殿都是你们俩恩爱的酸臭味了。”她满意地看见张宓红了脸，夏泽小朋友故作高冷地别开了头。
  张瑶哈哈大笑，又道：“今天可真难得，没和你们家那一堆人坐在一起。”
  张宓虽然嫁的是辅国公世子，但这世子爷是国公爷原配所生，自小受尽继室欺压，且国公府二房势力不容小觑，张宓刚嫁过去时受了不少气。张瑶小时候去夏家玩时，对夏家那群人产生了严重的心理阴影，导致她如今对夏家众人避之不及。
  “我也不喜欢和他们坐在一起，一大蜂窝人，烦也烦死了。”张宓道，“陛下说了，等你姐夫回来，就赐他封爵，自立门户。”她看了眼尚且年少的夏泽，“辅国公的名头不要也罢。”
  姐妹俩八年未见，却因为一直互通书信，并不生分，反倒是极为亲近。
  张瑶一直坐在张宓这里，直到宴席结束才依依不舍地起身，说：“姐姐有空可以来使馆玩。泽儿正好一起。”她伸手摸了摸夏泽柔顺的乌发，“我家那两个小丫头整日里念叨着想要个哥哥呢。”
  这时御前侍女锦春来找张瑶，笑着说：“陛下请公主留宿乾元殿呢。几位公主王子也可一并带去。正好梁王家的世子郡主也在。”
  张瑶心想苏悦潇必定有话要对自己说，又听孩子们也能一并带去，便答应了。一时又收获许多嫉恨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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