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祸起萧墙
作者:
泡莴笋 更新:2021-03-19 09:34 字数:5398
俗话说得好: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读书人天生就有点怕那些当兵的,在他们看来,当兵的就是一群大字不识一个,圣人的话根本就听不懂的混人,你要想劝说他们,那就是痴人说梦。所以看到香一点起来,五百来人当时就跑了一大半,当然也有不怕事儿的,就比如说剩下的这一百多人,他们除了受到学政的鼓舞以外,大多数都有不凡的身世,要么家族在本地有相当的势力,自身有裙带关系挂靠着某个权力体系,这其中有十几个中坚分子,几乎是两项俱全的,他们不但是当地的豪绅,而且座师就是巡抚钱锡龙或者是布政使米平章,说白了,他们都是东林党徒,极端的死硬分子,他们虽然知道左家兵不讲理,但是他们一方面不认为对方敢杀自己,另一方面有一些人也做好了殉道的心理准备,人固有一死,对抗暴政留名青史也不失为快事,这其中最典型的就是王学政。他大喊了一声:“我等乃圣人门徒,自当舍身取义,他日清史禀笔,自有我等一席之地!”一部分学子受到他的感召,紧紧地聚拢在一起,这样也使他们更加具有安全感,俗话说法不责众,丘八就算再浑,也不敢对着这么一大坨人下死手不是。
队官见此情景,已经明白,今天不动手是不可能了,他冷笑一声道:“你们找死,那就别怪我了,所有人,装弹!”随着这一声命令,他背后的一百多人,开始齐刷刷地装填起火铳来。空气顿时就紧张起来,士子们原以为对方就是拿着火铳吓唬吓唬自己,真要是动起手来,也就是拿火铳托当棍棒用,哪能真的一上来就下死手,可是看着对方装填得毫不拖泥带水,这让一部分人有点后悔刚才不跑了。不过现在跑就有点丢人了,也只能咬紧牙关扛着,赌对方不敢真的开火。应该说,王学政还是颇有骨气的,不愧为这些人的精神脊梁,他不但不畏缩退后,反而向前踏上了几步,走到了那队官的面前道:“我等士子,自当为国尽忠,左梦龄违背祖制,与民争利,你等不可助纣为虐,速速回去,让左梦龄来见我。”
随着王学政一番大义凛然的话语,他身后一百多人也同时鼓噪起来:“对!让左梦龄出来跟我们王学政当面对质!”
那队官冷笑一声道:“王学政是吧,看你如此一把年纪,怎么就这么不明事理?”
“你说什么?”
“我家宁南伯,拿出粮食做成米糕,两文钱一斤,湖广百姓人人获益,那里与民争利了,再说,就凭你也想见我们伯爷,别做梦了,全你赶紧走吧,这么大岁数,死在床上,留个全尸也是好的。”
王学政闻言起得胡子都翘起来了,他大叫一声:“像你等这样,颠倒黑白,凌辱圣贤门生,就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说着他一口唾沫就奔着地上的香吐了过去,还别说,这王学政嘴上的技术还真不错,一下子就把香头给吐灭了。这让王学政很得意,他身后的士子们见状都纷纷叫好。当然,也不乏为他担心。
王学政之所以敢这么做,一方面是他本性使然,另一方面也是受了钱锡龙的撺掇,他料定左梦龄就是吓唬人的,就连他爹活着的时候,也不敢明目张胆地闹市当街杀读书人,王学政也认定了这个道理,他就是要把对方逼到死角,以彰显自己大儒的风范。就算挨上两下,头破血流那也是划算的,自己没准就此驰名四海,成为天下士子的典范,到时候开宗立派,也不失为青史留名的人物。应该说这世上有些人是把名声看得比命还重,他们倒不是不珍惜生命,他们更愿意拿命作为一种赌注或者筹码,去换取赫赫声名。王学政就是典型的这类人,他的名声除了两榜进士的基础以外,更多的是搏出来的,在他的人生里,有那么几次众目睽睽之下的犯险,看似凶恶,实则无虞,他深谙此道,并且从中获益良多。今天王学政故技重施,想要傲里夺尊,在他看来对面的丘八跟以往自己遭遇的那些恶徒没什么区别,不过就是一根刷了漆的枯木桩子而已,看似结实其实一脚就可以踢翻,所以他倚着经验毫不犹豫地踢出了这一脚,只不过,今天他注定是要踢到铁柱子上了。
那队官低头看了一眼被口水浇灭的香头,抬头盯着王学政道:“我说学政大人,本来想留给你一炷香的功夫,你自己非要省一半的时间,也好,倒省了我们兄弟的事儿了,大热天的,我们也懒得站在这多等,那我就多谢你成全了。”说着他猛然间抽出自己腰间的佩刀,两手紧握高高举起,王学政心里猛然间一紧,一声不好还没叫出来,那刀已然如闪电一般斜斜劈下,快得让人没有反应的机会,陡然间,王学政就觉得自己飞了起来,而且是翻着跟头飞了起来,紧接着他就看到了一具没有头颅的尸体。
王学政的脑袋被一刀削了下来,他的尸身显然是没有做好准备,没了头已然站立在当场,脖子上滋滋地喷着血。一众学子足足愣了两三秒,才失声惊呼起来,他们很多人在这一刻之前还认为自己是不怕死的,但是随着看到血淋淋的杀戮惨状,他们才意识到书本上看到的舍身取义,跟自己想象的完全不是一码事儿。王学政就这么死了,他们几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是真的,简直就跟噩梦没什么区别,不过噩梦还远没有结束呢。下一秒,他们听到队官把手中的腰刀指向了自己,同时嘴里喊道:“第一排,瞄准!”紧接着几十只火铳就齐刷刷地指向了自己。一个士子哆哆嗦嗦地道:“布政使米大人是我的族叔,你们不可胡来!”话音未落,那队官依然发出了射击的号令,几十根烟柱横着从铳口喷出,顿时就打翻了一大片,双方近在十多步的样子,想打不中都难,凡是中弹的,非死即伤,飞溅的血肉,喷得到处都是,没中弹的都是一阵惨呼,就想夺路而逃,到这一刻,没有人再怀疑眼前这些左家兵卒的杀戮决心。一众人依然是被吓得亡魂皆冒,正要做鸟兽散,却听那队官道:“所有人都给我跪下,凡有反抗逃跑者,一律射杀!”
一百来个士子顿时腿都软了,没人敢冒险奔逃,顿时老老实实地黑压压跪成了一片,紧接着就跟捆猪一样被绑了起来。刘刈对这些人的下场早就做了交代,只要是死硬分子,不管打死打伤还是活捉,通通抄家,可怜这些人几代的积蓄都进了刘刈的腰包,家人还将被赶出了湖广。应该说这次士子们闹事的规模是很有限的,湖广的镇压也是很彻底的,连杀带抄彻底把那些还想闹事儿的读书人吓坏了,同时吓到的还有湖广的官场跟远在千里之外的南京。在他们看来,左家这种做法简直是吃了豹子胆,他们原先打死也不会相信这种事儿会成真,而一旦这种破规矩过底线的事儿摆在了眼前,他们又开始彷徨不愿面对。他们这才发现,眼下的左梦龄看似彬彬有礼,实则比他左良玉凶悍百倍,更要命的是,在湖广这块地盘上,士子已经被湖广学院的新学所蛊惑,不容易团结在科举的大旗之下了,正是这种不齐心导致了对手有机可趁。
对于刘刈来说,他本来还不想这么早就跟儒家势力正面对抗,但是眼下要重整湖广的粮食市场,就难免要跟这帮人冲突,在退避跟强硬之间,他选择了后者,刘刈的考量是多方面的,除了湖广独特的学术风气背景外,朝廷刚刚丧失了江北四镇,其实力,声望都已经大不如前了,眼下的弘光朝比起崇祯那个时候,已经脱了两层皮了,不是一般的孱弱,就算是想要掺和这种事儿,都已经是有心无力了。再加上自己新军已经初见规模,这也是他敢于出杀手锏的重要信心依据,眼下湖广的实力自保是绰绰有余的,要是再过上大半年,席卷你江南半壁也不是什么难事儿。至于老百姓,他们是最简单的,谁给他们饭吃给他们衣穿,他们就向着谁,眼下汉阳的经济发展已经有了起色,很多人因此脱贫走上了小康之路,大量的米糕为湖广多地的穷人带来了实惠,谁还愿意闹事儿呢?当然,刘刈这么做还有一层意思,那就是要天下人明白,湖广是左家的湖广,朝廷只是一个名义上的天子,任何势力都不要想在太岁头上动土。刘刈要建立的新世界,就要有新的制度体系,就是要动一些人的蛋糕,这将是一场全方位的革命,革命哪有不流血的,如果能用一百个人的血换取百万人的清醒,那也是很值得的,总好过横尸百万血流漂杵,这些牺牲者就当是为革命祭旗了。
对于左家对士子的屠戮,湖广的官场选择了沉默,他们实在是不敢正面冲撞左家的暴力机器,但是沉默不代表妥协,他们还有同盟,那些不想坐以待毙的士绅们都想再搏一把,他们捐献出大量的钱财,培植着强大的地下势力,在黑暗里已经露出了獠牙。
粮食之战的核心在武昌不在汉阳,所以碧桐逐渐地把更多的时间移到了武昌,这里是风暴的中心,不能没有主心骨,自己作为这场商战的指挥者,最佳的位置就在武昌,为了方便指挥军队,左福被派来跟从左右,左贵则留在了汉阳刘刈的身边。碧桐到了武昌,左梦龄当然要尽地主之谊,请客吃饭之余还邀请她住到左府来,不过都被碧桐以男女大妨为由婉拒了,她只是租住了一间民宅的小院用来办公,每天都忙到后半夜才睡,也确实没时间大吃大喝。
六月十七日,正在院中分配工作的碧桐,被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打断了思路,紧接着,左福的身影气喘吁吁地出现在了门口,脸上都是惊惧之色,碧桐还从没见左福如此惊慌失措过,所以她知道肯定是出大事儿了,她连忙站起身来询问,左福喘了几下道:“刚刚得到的急报,大事不好了,嘉鱼的屯田军突然反了,他们杀了嘉鱼县令,劫了车马钱财正往汉阳而去。”
碧桐闻言当时就是一愣,她稳了稳心神问道:“他们有多少人,谁领的头,眼下到了哪里?说详细些。”
“嘉鱼的屯田军归参将周显通节制,共有六千多人,此次追随他造反的就有五千人上下,多是他的旧部,他们是昨天上午起兵的,叛军先是派人混进了嘉鱼城,随后内外呼应,城拿下了嘉鱼。由于四门都被他堵住了,所以消息没能传出来,拿下嘉鱼后他们只是洗劫了府库,随后就马不停蹄地继续向北进发,而且夜里也没有休息,他们的行踪巳时才被发现,已经到了离汉阳不足三十里的地方了。”
碧桐听到这惊得几乎瘫坐在地上,她看了看天色道:“他们夜以继日地赶路,就是为了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眼下已然过了正午,岂不是说他们随时都会赶到汉阳,宁南伯知道这件事儿了么?”
“也是刚刚知道的,他正在调集人马准备渡江,不过,不过怕是来不及了。”
碧桐黯然点点头,她知道集中几千人马并整合武器装备,不是个把时辰能做得到的,再要渡江迎击,确实不是短时间能做到的。关键是汉阳城的守军本来就不多,眼下为了支持自己的稳定粮价的事儿,刘刈把模范营大半人马都调给了自己,他手里能用的士卒,恐怕连三百都不到了,而且汉阳的城墙早就拆了,基本无险可守,这仗无论如何也没法打。虽然刘刈曾经靠只身之力击退过一万多清兵,但那在敌明我暗的前提下完成的,与其说是击退,还不如说是吓跑的,而湖广军兵对他的本领多多少少都是有了解的,这就很难再装神弄鬼了,所以一旦他成为了众矢之的,那可就完全不一样了。想到这里,碧桐一刻都坐不住了,她对左福道:“咱们现下身边有多少人?”
“城里只有五十人。”
碧桐急道:“火速集合众人,随我去救将军!”
嘉鱼到汉阳跟到武昌的距离几乎是一样的,基本是一个等边三角关系,周显通造反的消息也几乎是同时到达了两处,这主要是因为祸起萧墙,骤然发难距离又进,几乎没有可以通报的哨所,所以几乎没有足够的预警时间,当刘刈得到消息的时候,周显通大军已然到了汉阳城外不到十里的地方了,站在大帐外,刘刈已经可以看到天边滚滚而来的烟尘,敌军转眼就会兵临城下。
左贵站在他的身后急切地道道:“大人,请您速速前往码头,撤往武昌,我们为大人守城断后!”
刘刈闻言摇了摇头道:“我不能走,这汉阳有我们太多的心血,汉阳港的仓库堆积的财富跟物资不计其数,这些决不能让给贼人!再说无数工匠也不能置之不顾啊。”
“可是大人,叛军足足有五千多人马,正面交战,咱们没有胜算啊。”
刘刈点点头:“我知道,而且越是自己人越难对付,但是我们没有选择,传令,迅速集结部队,随我出战!”
左贵下意识地答了一声:“是!”随后又犹豫地问道,“大人的意思是要攻出去?”
“这汉阳工业区没有城垣无险可守,一旦敌军冲进来,那就会玉石俱焚,损失我们是难以承受的,必须攻出去,再说我们就算是想得到后援,也必须保证侧后方向的港口不能有失,否则就真的成了孤军了。”刘刈停了一下,厉声道:“眼下不能有所犹疑,速速传令,时间不等人,迟疑一下,都会让我们抱恨终生!给你一刻钟时间集合人马!”
左贵领命去了,刘刈想了一下,找出了碳纤甲,贴身穿好,他穿上肋侧的手枪枪套,随后插上一把手枪,腰上插了五个弹夹,这才找了一身长衫套在外面,遮盖住一切,随后找出自己的背囊,放上了望远镜跟七八个步枪的弹夹,这才背上包,提起步枪走出帐篷,两百多模范营的官兵已经手持火铳手在门前整装待发了,刘刈看了看他们的脸上,都显露着无所畏惧的神情,长时间以来的新式训练再加上犀利的火铳,让他们的自信心高度膨胀,尤其是这其中很多人是跟随刘刈执行过劫掠多铎的任务的,他们对于刘刈的崇拜跟信赖,已经接近人神之间的崇拜了,数万满清铁骑的合围尚不能把刘刈怎么样,区区五千个屯田军又能翻起多大的浪花来,别说是有五千个敌人,就算说是来了五千只老虎,他们都有跟着刘刈出去拼一番的冲动,这就是刘刈希望锻炼出来的精神副产品,这种副产品有一个如雷贯耳的名字:血性。
刘刈站在他们面前,把视线从第一排士兵的脸上逐个扫去。随后他指着对面以经近在不足十里的敌军道:“看着眼前这些叛军,告诉我,你们怕不怕?”
所有人异口同声地吼道:“不怕!”
“这就对了,如果怕了,那你离死就不远了,胜利永远只青睐于勇敢的人,今天我就要带你们创造奇迹,你们会永远记住这一天,因为这一天会永载史册!”说罢他一挥手道:“前进!”说完他第一个大踏步地向前走去。众人见他并不骑马,知道自家大人今天要跟所有人同生共死,只要败了,谁也跑不掉,不由生出了同仇敌忾之心,所有人在口令的指引下,扛火铳上肩,跟着刘刈大踏步迎着敌人走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