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枚破片手榴弹当然不足以杀死头领。慕斯达见识过相似的再生力，他手中的治愈晶石就蕴含着极为强效、迅速的力量。
  慕斯达没停下，头领坐到地上时他立刻就动了起来。
  长刀刺入，搅裂伤口，塞入手榴弹，就像追逐水牛的雄狮，不断在头领身上留下狰狞可怖的伤口，剥削头领的生命力。
  云霭桥竣工的那一天也是这么热闹，受到东土人的文化影响，建筑业都有在奠基与竣工时放鞭炮的习惯。
  如今云霭桥竣工通车多年，这条钢筋巨龙横跨云霭江，为无数人提供了便利，人们早已忘了它腾飞冲天的气势。
  此时此刻它变得极为聒噪，口衔茫茫云雾，轰鸣与电光自喉中翻涌而出，仿佛要冲上云霄。
  慕斯达手里的几枚手榴弹当然没法造就如此壮阔的场面，是支援部队来了。
  原本打算舍弃阵地的狙击手拉开了嗓子，在阵地上架起了智能机枪，尽管只有两座智能机枪，但倾泻而出的火力如暴雨般席卷活尸群。
  车窗玻璃震动着，枪声更密集了。游云瞪大了眼睛，瞳孔越散越大。
  他不知道车外发生了什么，但如此激烈的交火，他不由得回想起身处地下室时的情形，也许慕斯达和卡里欧佩在与星遗战斗也说不定。
  “狼，外头发生了什么？”游云的声音剧烈颤抖着，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簸箕中筛出的小石子，坚硬又细微。
  许久，游云没有得到回应，他没由来地感到恐惧，想要回头看一眼，确认慕斯达和卡里欧佩都还平安无事，可他害怕自己的这一眼，会看到与门缝里相同的情形。
  他挣扎着想要从驾驶座椅后探出头，但身体在他每一次鼓起勇气时都变得僵硬无比，仿佛灌满了铅。
  也许不回头，就不会再发生与门缝里相同的事。游云心想，只要等着就行了。
  游云不停地在心里告诉自己，慕斯达是好战的斯帕克斯人，是天生的战士，菜刀都切不开他的肌肤，只能帮他修修毛，他的血液里还流着与华肖尼亚开国皇帝相似的血液，是无敌的、刀枪不入的钢铁巨人。
  卡里欧佩是慕斯达的女儿，俗话说得好，有其父必有其子，想必子弹刀枪也奈何不了卡里欧佩，这对父女其实大灰狼，有獠牙与利爪，就他游云是只小白兔，除了瑟瑟发抖什么都做不到。
  又是一声轰鸣，有什么东西爆炸了，车子都跟着震动起来，车窗玻璃仿佛要碎掉。
  就像那天晚上，蓝色的光照亮夜空，窗户玻璃震动……自己的一生便是从不同寻常的光与声开始发生了转变。
  信碧雪曾离开动物园后半开玩笑地说，“云儿这么喜欢去动物园，以后就去动物园工作，天天看，看个够，人还得给你包吃包住发工资。”
  游云苦笑起来，老妈你可真不会哄孩子。
  他转念一想，不好哄的其实是自己，自己是个怪胎，想法和别人不一样，思考事情时的位置与方向也不一样，要是自己像别的孩子一样是个正常人，或许就会回答“好啊，我要去动物园工作”，而不是撅着小嘴嫌弃“不要，每天都要帮它们捡便便”。
  那个把小臂拧得一块青一块紫的女人总说些听了让人觉得幼稚的话，可再也听不见了，也不会再抱着自己。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明明时间足够，但游有方和信碧雪却没有和你一起躲进地下室？”
  游云抬起头，黑狼站在车外，看向枪声传来的方向。
  “你受了重伤，如果没人照顾，即使活了下来也没有幸存的可能。”黑狼顿了顿，转过头看向车里蜷缩的男孩，“为什么，不一起活下来呢？你想过吧，每天夜里你都在想这个问题。”
  “这么说，你知道？”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水牛保护幼崽时会冲向狮子。”黑狼说，“而不似水牛那么强壮的生物会选择把自己当做诱饵，那虽然并不是理智的做法，但确实能让已经吃饱的掠食者变得怠惰。”
  游云默然。
  “你真的对慕斯达和卡里欧佩有信心吗？”黑狼问，“你真的在担心他们的安危吗？”
  游云一愣，确实，那都是自欺欺人的自我安慰，自己只是在害怕孤身一人，也许是谁陪着都无所谓，只要有人陪着，就安心了。
  “这场面确实少儿不宜，但我想，至少你正在被保护着，你应该看看那些为你提供保护的人的身影，用你们人类的话来说，既渺小，又伟大。”黑狼消失了，但声音还在四周回荡，“那对夫妻可以说相当愚蠢，当然，我并不能指责弱小的羚羊像水牛一样去反抗狮子，愚蠢是相对于我而言的。不可否认的是，他们的愚蠢让你能够在此时此刻，缩在车子里发抖，而不是在浸满雨水的地下室里渐渐腐烂。”
  游云舔了舔唇，犹豫着转过头，一声爆响后他又缩回了脑袋，他听到了藏在枪声中的一阵惊呼，这其中似乎还有卡里欧佩的声音，一如既往地阳光活泼，充满生气。
  他挪动着身子，面对驾驶座椅，慢慢地探出脑袋。他的手指深深嵌入柔韧的座椅背，脚趾都抠紧了。
  尸体，满地都是血液与断肢，已经堆成了小山，许多血肉模糊的人与动物在走动、奔跑，士兵们手中的枪械喷出烈焰，子弹倾泻在一个个衣衫褴褛如同死尸的人或动物身上，炸出一朵朵血红晦暗的花。
  一块巨大的、面目全非的肉团立于血河环绕的尸山上，像是信碧雪捏的肉丸，肉团如初升的太阳，渐渐爬上山顶，而将肉团托举而起的是一座铜像。
  “rua！”铜像大喝一声，将肉团朝着士兵们扔来。
  肉团落地，在地上快速滚动，将一个个腐烂的生命碾碎。
  游云愣住了，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会闻到腐臭的气味了。他捂起嘴，但呕吐的欲望和冲动还是没能遏止，火辣辣的感觉从胃底一直延伸到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