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武十六年春。
  这已经是光武帝开春以来第三次告病辍朝了，太医说这一轮风寒极为凶猛，北方已经死了不少人。
  唐雀儿跪在龙塌前，心如刀割，太医的话外之音，她不是听不懂，以敖已经是年过四十的人，这两年总是称病，身子坏透了，她已经早有准备，可万万没想到，这一天来得竟然如此的早，她哭得眼睛都已经抠娄。
  可无论怎么召唤那个如山的男人，他都不见醒的迹象。
  他说余生都给她，可偏偏余生太短，十余年的相伴相守，他不再是她另一半，而是，她的全部，从前的怨怼早就不知道被丢到哪里，望着他憔悴的脸，她记得的只有他说的那些情深意切。
  “唐雀儿，江山归你，你归我……唐雀儿，我总要娶你一回的……唐雀儿，我很想你，想得心疼……给我揉揉吧……”
  太子从书房见过一轮大臣之后，也往琼华宫这头赶，一进门，就叫唐忆给死死抱住，“二哥，太医说……说父皇恐怕……”
  太子沉着脸色，顾不上安慰公主，上前看过面如金纸的光武帝，一双利眸扫射太医，吓得他一阵寒颤。
  “父皇还有多久？”
  “这……这……大概就是这两天了。”
  唐雀儿顿时泪如雨下，把脸放入以敖掌中，喃喃道：“我不该与你吵的，什么名分什么正妻，这么多年，我都跟了你了，如何还要在意，是我不好，都是我把你气病的。”
  “夫人……”太子无奈，当着外人面，他还要叫唐雀儿夫人，可口气却是柔得不能再柔。
  搀起自责最深的唐雀儿，太子叹口气：“父皇身子这些年一直不大好，您也是知道的，何苦为难自己，这宫里如今一片乱象，您也要打起精神，为意外做准备呢。”
  唐雀儿稍稍被理智拉回，确实，对于太子而言，一生的等待，就是这一刻。
  “殿下，有什么打算？”唐雀儿是见识过皇权更迭的惨烈的，她望着高自己一头还多太子，俨然已有君王之态，便知道此时唯一依靠儿子。
  太子早有打算，棺椁寿衣皇陵入殓早一年就已经预备好了，刚刚过来时，已经派人开始张罗，只有一件事，太子不放心唐雀儿。
  挥退了下人和唐忆，太子与唐雀儿立在光武帝病榻前，“娘亲且听儿子说，如今父皇已经不好，朝堂混乱，多少人虎视眈眈，娘亲不如先出宫避一避，等大事一定，儿子自会去接回娘亲。”
  唐雀儿当然不愿意：“你父皇只是病重，并未……如此我就一走了之，如果他醒了怎么办，万一好了怎么办？我不能丢下他一个人走！”
  “父皇是好不了的。”
  “胡说！”唐雀儿瞬间双眼通红，难道太子为了继承皇位，还盼着父亲赶紧死去吗？！
  “斯麟，他是你父亲！”
  “皇位更迭本就是父皇对儿子的一场托付，儿子时刻谨记父亲，娘亲不要疑儿子。”
  唐雀儿一直就是疑心病重的人，加上天资极高，所有疑心从不是无中生有，她用力审视斯麟，差点就看出他的破绽。
  可惜她这回对手是自己的儿子，太子自持冷静，不露声色。
  最后唐雀儿失落喃喃，像极了一个绝望无助的普通妇人：“我爱疑心，因为这世间待我不善，我本以为他是最欠我的那个，要用余生讨回来，可他却要离开了……这一生，他最大的失信，不是立我为正室，而是先我离场，让我想讨都不知道还要找谁去讨……”
  唐雀儿似游魂般，无知无觉离开内室。山溪堂外隐隐传来兵马铠甲之声。
  榻上躺着的光武帝，慢慢睁开眼睛，里面水汽弥漫。
  太子跪在脚踏上，附在光武帝耳边说道：“父皇，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只是娘亲似乎不愿意走——”
  “她啊，是个难缠的，晚上用点药，迷倒，直接命可靠的人送出去。”
  光武帝眼望着帐子定，勾出一个笑容，脸上的死亡之色一扫而尽：终于轮到这个女人为他伤心难过一回了，该，活该！前些日子她还与他吵，半是撒娇半耍赖，说什么住了琼华宫七八年，名分还不给她，是不是又骗了她如何如何。
  她想当正妻，是一辈子的执念，他懂，不然也不会布局这么久。
  先帝遗命犹如天条，光武帝跨不过去，无法立雀儿为后，但也绝对难不倒这种鬼才帝王，对，大不了皇帝不做了，诈死隐世，带着唐雀儿在民间做一对正头夫妻，什么三妻四妾，什么江山权势，他玩够了，拍拍屁股就要一走了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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