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五岁那年，母亲为我做了一场法事。
  不过别误会，她既不是尼姑，也不是道士。
  我的母亲，是勘心教的教徒。
  勘心教号称江湖第四大门派，位于旭国南部的羽落湖一带，教徒信奉“轮回神宫”，喜欢清修，很少介入江湖事务，据说其中少部分人掌握着非自然力量。
  从里面出来的人都有些神神叨叨，常常说什么修炼灵魂、轮回转世、时空穿梭之类的话，依我看，他们就是一般的神棍，只有一点和那些和尚道士啊之类的神棍不同，那就是他们信奉的是轮回神宫中的神而不是佛或者仙。
  若是母亲听到我这个说法，是会罚我去静坐的。
  母亲常说我冥顽不化，愚钝难训，灵魂仿若一团迷雾模糊不清，这样的灵魂，在轮回神宫是要被放在烈火上炙烤！
  那时我睁着一双雾蒙蒙的大眼睛问道：“是像烤乳猪那样烤吗？”
  气得母亲差点想亲手弑女了。
  所以，为了净化我的灵魂，她告诫我要常常坐在墙角静思“勘心”，即勘破自己的内心。
  她常常拿各种各样的话吓我，而且这些话都是胡话，她很擅长吓人，也不管我那时只是个流着鼻涕的胆小如鼠的小孩。
  或许，她只学过如何做一名勘心教教徒，没有学过如何做一名母亲。
  若不是那人把她掳到魔教，强迫她生下了我，估计她这辈子都不打算成亲生子。
  我前面说过，母亲很擅长吓人，这在于她那诡异无常的举止、鬼鬼祟祟的眼神以及频繁进行的喃喃自语所营造出来的恐怖气氛。
  虽然这一点令我在很多年里心有余悸，然后后来又学会了用相同的方法去变本加厉地祸害别人，但母亲还是有一点让我佩服的，那就是母亲竟然能把那人吓跑。
  那时候，她在进行勘心教日常祷告仪式，只见她披头散发，穿着宽大的白色麻衣，脸色也苍白如鬼，嘴里碎碎念着谁也听不懂的祷告语，似歌吟，似哀泣，似狞笑，在蒲席上又跪又拜又蹦又跳，还有我在一旁发神经似的往她身上洒水（这也是仪式的一部分）。
  那人一看见这场面，转身就走。
  我实在不敢相信，那个不可一世、凶神恶煞的人，竟然会被我母亲吓得拔腿就跑，这让我在很多年后想起时依然会哈哈大笑！
  或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那人再也没有踏足过我母亲的院子，母亲和我成为了魔教渺生殿中最不受宠的人，导致我们的生活质量着实不高，特别是到了冬天，总是缺少棉衣炭火，冻得我手脚皆是冻疮，而且吃不饱的话，御寒能力更是下降，冬天时，我每每彻夜难眠，在床上翻来覆去。
  这些母亲都不管，如她所言，她不在乎这些物质的表面的东西，她只在乎内心的本质的东西。
  这就是她为我做那场法事的原因。
  她不管我的衣，不管我的食，却管我的灵魂。
  为了改变我那冥顽不化，愚钝难训的灵魂，她耗费了巨大的心力举行了这场法事，一夜之间头发花白，韶华女子变成了满脸皱纹的老妪。
  做那场法事时，魔教正经历一场巨变，那人被自己的亲生女儿以及左膀右臂从魔教教主的宝座上拉了下来并杀死。
  而我，在已变成老妪的母亲怀中沉沉睡去，前往另一个世界炼化我的灵魂。
  在我陷入沉睡的短短一天时间中，我却仿佛度过了很漫长的时光。
  再醒来时，母亲已经离开魔教渺生殿，只给我留了一封辞别的信。可等我在另一个世界“炼化灵魂”回来，我不仅没有“衣锦还乡”之感，反而更加觉得对不起母亲。
  因为我觉得自己冥顽不化的本质一点都没有变化，唯一的变化是，我的心理年龄好像增长了许多，常识也丰富了不少，这令我无忧无虑的童年顿时化为乌有了。
  不过，母亲的良苦用心倒是使我明白了，原来“勘心教中少部分人拥有非自然力量”的说法是真的。
  母亲，我再也不怀疑你是神棍了——你回来接我走好不好？
  这次法事还给我带来了另一种体验。
  勘心教的教徒中流传着这么一种说法，太古神王集众神之力，创造了四个世界，分别为音懿、东玄、希罗、神极，由轮回神宫的四个界主守护，我猜测这次母亲送我去的是东玄世界，等我回到自己所属的音懿世界后，不知是不是副作用的影响，我竟然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谁。
  我曾在东玄世界看过庄周梦蝶的故事，当时我觉得自己的处境跟庄周一模一样——究竟是音懿世界的我前往了东玄世界，还是东玄世界的我变成了音懿世界的我呢？
  现在想来，也就是在思考这个深奥问题的时候，我那愚钝恶劣的灵魂才会难得地闪一点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