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只愿君心似我心（六）
  一
  这的确是非常棘手的案子。
  一路上，这个案子的困扰渐渐超过了对戚小云的思念，还有他和她之间那忽远忽近的感情。或者一直不能让石宇烆释怀的其实是戚小云那句话吧-------
  案子已经踩到了伦理的底线。
  二
  不过从赵智兴等人的口气，还有杨阅的口气，似乎还没有直接“宣判”。
  石宇烆何尝不是这么犹豫。
  如果真如女人所说，那就是一个冲动的女人想要在困境中解脱而已，至少还没有背叛，也没有想过背叛。
  这个理论却得不到方偁的赞同，他难得如此地对一个案子，一个客户如此深恶痛绝。
  三
  石宇烆陷入了更深的思考。
  这是一个千变万化的世界，这是一个物欲横流的世界，爱情这种东西，简直好像天上的仙丹一样可遇不可求。
  石宇烆敬重女人二十多年的坚守，也为她一时的冲动抱憾。
  四
  其实细想来，好像女子的转变才是这个世界最真实的潮流，最直观的写照。
  五
  曾经，一份情，一份爱，需要两个人一生相守。
  那时候的人没那么多的欲望，也没有那么多的心思。
  他们的眼界更是狭窄得让人叹息，尤其是女人。
  有的女人一生没有走出那个村庄，甚至，没有走出家族那个大院。
  他们的眼里只有一个人，那个男人是他们所有的依靠。
  现在不一样，人的心思都是不一样的。昨天的心思和今天的心思也可能是不一样的。尤其是信息化之后。
  每个人的眼里看到的不再是眼前的一亩三分地，不是那个让人又爱又恨的男人。
  六
  石宇烆关注很多人间悲欢离合的新闻。
  在小小的屏幕里，他看到很多很多，也感触很多很多。
  七
  一个女孩，十六七岁，正是花一样的年纪，本来跟同桌一个非常清秀的男孩暧昧不已，谁知某一条女孩不再理他。
  男孩好奇许久，终于忍不住追问。
  原因让人想笑又想哭。
  女孩看到了电视里的某个男明星，一见倾心把明星视作偶像，想着有一天要嫁给他。男孩苦劝无果，最后竟然起了强奸的念头。------说是电视里说的“把生米煮成熟饭”。
  所幸未果，否则又是一场人间悲剧。
  八
  另一个女孩就没有那么幸运。
  女孩从小天生丽质，是大人孩子中间的焦点。因此也染上了轻浮的毛病，一双桃花眼把镇上的一些男孩迷得七荤八素。
  后来，无意之中，她看到了一段故事，她也没有去分辨真假便傻乎乎地相信了。
  故事是说某南国工业大市，某厂妹在大街上闲逛被星探看上，从此走上演艺道路，红遍半边天。
  女孩的心一下子豁亮了。
  在她看来，那个无意中成名的明星，无论身材还是相貌都跟她自己没法比。
  在女孩看来她缺的就是女明星那样一次“大运”，于是她此生了到大城市打工的想法。
  女孩的心思被一直围在她身边的男孩中的一个敏锐觉察，女孩也不再隐瞒，对男孩，们和盘托出，还提出借钱的要求。
  九
  男孩们没有反对，没有嘲笑，还给她出了一个更加绝妙的主意。
  用其中为首的那个男孩的话说：“现在什么时代，自媒体时代，谁还傻乎乎地等‘星探’，早过时了。”
  女孩自然无比心动，道：“那怎么办？”
  男孩一拍胸脯，把右手搭在女孩的肩膀上，豪气干云地道：“交给我了！”
  十
  男孩的方法也很简单，一台旧数码相机便是一切。
  他手上大把的零花钱和身后一般兄弟都是靠这数码相机得来的。-------平时就拍一些恶搞或者比较“土味”的视频，夺网民的眼球。
  十一
  女孩依然是众星捧月的待遇，而且这回还出现到了亿万网民的面前。
  女孩非常激动，日夜作着披白纱走红毯的梦。
  十二
  可惜，天不如人意。
  男孩的受关注度本来就小，手上又没有拿得出的作品，结果自然......
  男孩似乎对这一切都不在乎，还胸有成竹的样子。
  十三
  一次闲聊，男孩无意中提到了全国知名的那位“一脱成名”的女星......
  又说现在的市场环境就是这样，不看谁比谁好，谁比谁厉害，就看谁比谁豁得出去，谁比谁更没有下限......
  十四
  女孩经过一夜挣扎，咬牙答应了......
  十五
  一年之后，女孩成了“导演”男孩的女朋友，她心里的明星梦却还是遥遥无期。
  十六
  有一则是社会新闻，却也引起了石宇烆的注意。
  说是某市的一个男孩，从小是家长、老师、同学眼中的天之骄子。不知怎么学习成绩在高考前夕却一落千丈，引起家长和老师的格外关注。
  在家长和老师的再三逼问下，男孩才红着脸透露了实情。原来是难得的几天假日，男孩跟几个同学到家里玩。
  谁知那男孩家的电脑没有像男孩自己家的电脑一样做重重“防护”措施，男孩好奇心下点进一个充满诱惑的网站......
  从此那白花花的肉体还有那销魂的声音便一直困扰着青春期的大男孩......
  十七
  许多杂乱无章的信息渐渐汇到一处，汇到石宇烆刚搬新家那会。汇到他阳台上那几盆花，几堆土。
  十八
  那时候，石宇烆有了些闲情逸致，想要把房子弄得“生气”一些，于是便买了花盆，想要自己栽种。
  听从网上的建议，先从郊外选了好土。
  种子没有选好，土却先出了“意外”------发芽了。
  石宇烆心中大奇，看着那些不知名却异常旺盛的花草，赶紧探究原因。
  十九
  其实也非常简单：
  植物生存几要素，水，空气，土壤和阳光，有了之后，还是要“竞争上岗”才能顺利冒出头，吸收天地精华。
  石宇烆眼底那些无名花草，便是以前“争不过”同类不得伸展的，此时没有了“竞争对手”都纷纷出头。
  二十
  每个人的心中何尝不深藏着一颗种子。
  这颗种子只要不“冒头”便没人知道是什么花，什么草。
  二十一
  人生世上，不分彼此，无非善恶两字。
  不同的是，有的人的心先长出了“善”，压抑了“恶”；而有的人的“恶”念远远超过了善念，于是这世界便充满了是非和暴力。
  二十二
  出轨女人的心，在石宇烆看来，只不过是一时不慎，放出了那颗“欲”的种子而已。
  二十三
  道理分析简单，怎么办却难。
  如果真如种子发芽一样，那后果不堪设想。那种子或者只是杂草野花，随便摘一摘，拔一拔就能去除，或者会蓬勃生长，直到把原来的花盖住......
  二十四
  没有见到女人之前，石宇烆不想做任何判断。
  二十五
  石宇烆选择跟进一步这个案子的唯一原因是想：敢把这样的丑事说出来，还是当着陌生人的面，是需要极大的勇气的，这个世界上能够顶住浩大的舆论压力坦诚过错的女人不多，男人也没几个。
  二十六
  为了把舆论尽量控制住，石宇烆只让杨阅一个人见女人。
  二十七
  女人的想法也非常简单。
  也都是这几个月来她“开悟”的结果。
  二十八
  她说，她把最好的青春都给了丈夫，自然不是没有爱的，只是那种爱，谈不上刻骨铭心，用女人的话说，最多是-------自然而然。
  一切都没有准备，一切都那么迷茫，两个人就躺到了床上。
  二十九
  然后是为人妻子，为人媳妇，为人母亲。
  一个接着一个角色，接踵而来，快得来不及眨眼，快得来不及反应。
  女人苦笑着说，她自忖不是一个好演员，没有那么强的领悟力，来不及做到那么快的角色转换，不过她还是自豪地说-------至少应该是及格的。
  三十
  说这话的时候，女人很坦然，眉宇间似乎还多了几分自负。
  杨阅居然在某一个时刻，有那么一丝丝同情眼前的女人。
  三十一
  女人的苦，只有女人才懂。
  曾几何时，面对空荡荡的屋子，杨阅心里何尝没有在心里泛起涟漪。
  曾几何时，面对着无数追求者，杨阅心里何尝没有水桶一样晃荡过？
  曾几何时，看着那个无趣丈夫，杨阅心里何尝没有幻想过浪漫生活？
  ......
  圆圆的出生很及时，那以后，杨阅一心扑在了女儿身上。现在想来杨阅后背还有些发凉。
  三十二
  作为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女性，杨阅不相信什么“命运”之说，也不相信什么“某某决定论”，在杨阅看来：
  人生就像一棵树。
  起初的时候，都心向阳光，努力向上生长。
  可是后来，要么是旁边的枝杈盖住，或者其他阻碍，便不得不扭曲了身姿；在后来，身子骨孱弱，一阵恶风吹来，又得弯腰弓背；再后来，被砍去一段，或者剁掉一截，又得......
  当然，还是有不同。
  有的树，从土里冒出头那一刻便有了最好的照料。
  每一天有专人精心施肥，有专人拔草，有专人修枝......
  直到这棵树，挺拔，高俊。或茂盛，或清秀；或翳蔽四野，或孤芳自赏，都早有规划......
  三十三
  只是，作为女人这棵树，枝叶怎么繁盛，“出墙”便是原罪，这不是国情，是绝大多数国家和人类心中的“底线”。
  所以，无论是佩服或者鄙视；无论是赞赏还是厌恶；无论是同情还是唾弃......杨阅都很难踏过了这条“底线”。
  三十四
  她为难，石宇烆更为难。
  石宇烆说，且不说这所有的道德，法律的标准，归根结底是：怎么办？
  跟他丈夫摊牌悔过，他的丈夫怎么想，孩子怎么想，一个家庭是否就这样拆散？
  还有那个上司，他到底是真心还是猎艳，怎么判断；女人的选择之后，无论是跟他断了关系还是跟随他，他怎么抉择？
  三十五
  两个人翻来覆去，还是没有答案。
  最后却把话题引入更深的社会话题。
  三十六
  其实石宇烆和杨阅如此见识广的人心里都清楚，社会上这样的女人男人都不少，大家最后的结局大多数还是------凑活两个字。
  只是女人既然把这“火球”丢到了公司手里，那么无论怎么烫手，都还只能勉强接住。
  三十七
  石宇烆和杨阅把话题往深了探讨，就想找出一条出路。
  谈到最后，结论无非两点：一为空虚；二为新鲜。
  三十八
  空虚。
  这两个字自然不难理解。
  现代的生活简单而乏味，不仅仅是身体上的空虚，更是精神上的空虚。
  一个人每天要对着同样的办公楼，对着同样的办公桌，对着同样的马路和电车；对着年复一年的人，对着日复一日的工作；回到家，还是一样，一样的厨具，一样的电视柜，一样的电视剧或者综艺......
  三十九
  网络的无死角覆盖，把大多数人心底的欲望勾起。
  在每一天的麻木和空虚之后，总有人要寻求不一样的刺激。
  四十
  说来说去，归根结底还是------文化的缺失。
  试想，千年来的寻常妇女跟现在的妇女生活状态有本质上的差别吗，或者也没有多少。------要说有，便是妇女地位的提高，更加独立而已。
  可是还不是一样的照顾家庭，照顾孩子，照顾老人？
  石宇烆直截了当地对杨阅说：
  观点可能不太中听，可是那时候妇女们的脑子里已经被刻上了“三从四德”，她们心里至少还有畏惧，什么浸猪笼，什么沉河，对那时的妇女都是不小的威慑......
  又说：
  时代终究是进步的，只是目前来说，百十年的风云激荡，的确使我们的文化受到了极大的冲击，这一点绝不仅仅表现在妇女“出轨”问题上，再看看身边的人了，无论学生还是商人，无论是普通人还是大人物，心中好像都缺了一种信仰，于是好像都变得无所顾忌......
  四十一
  杨阅并不想，也没有气力跟石宇烆做这么深刻的交流和辩论。她只是提醒石宇烆道：“我劝你还是别把自己弄得那么累，注意你现在的身份。”
  石宇烆奇道：“我的身份？”
  杨阅笑道：“对啊，你忘了当初那个‘爱情的七十二张假面’的策划案。说实话，我也觉得偏重文艺，可是你现在是商人，是总经理，不需要‘文艺’，需要的是‘狼性’，狼性，我的同志！”
  石宇烆苦笑道：“狼性，呵呵，狼性......”继而大声道：“什么性，也不能无所顾忌！”
  四十二
  有一阙《浣溪沙》单道石宇烆面临的苦恼，词云：
  双鲤孤鸿来有信，行云流水去无凭。一襟愁懑对寒灯。
  心在云天千里外，梦回枕上火中冰。何如山寺做枯僧。